【詩】離開北極　陳柏煜

1 蹣跚爬行的一座山 在白紙上鼓起 呼之欲出的一個詞 光滑臉龐上的一滴眼淚 醞釀已久隱形的痣 抽屜裡沒有童年 與哥哥追逐的舊照片 沒有妹妹的電話號碼 屬於父親的那格資料永遠空白 溫柔而嚴厲，那不存在的真理之手 應是屬於母親的 他以為自己是一塊雪 某種有利爪的極光 罕見，能夠遷徙 具進食慾望的冷杉 2 冬日，最後且最豐饒的謬思！ 去掃蕩那些不詩歌的地貌 去凍結那些日子，當你透明的目光 再現於每處水的轉折 給他更厚的脂肪與毛皮 額外的白蠟 將從他的腳下扣除： 彷彿只為行走而生 在一無所有的雪地裡 試圖留下多一點凹陷的足跡： 這也是詩人的命運 3 在半年的長夜裡高舉火炬 青白岩石間的唯一知識 通往永夜的指路燈籠 積累文明的鎖孔── 那扇偉大恐懼之門 發出與冰架崩落匹敵的吼叫 整圈尖利的白牙 宛若行走地表的第二太陽 飢餓的時候，他偏愛魚 本地盛產、精準的梭形利箭 或是，遠道而來的洄游性情感 他為腸胃中成群旋轉的風暴瘋狂 狡詐的海豹也是不錯的目標 他們的靈魂往往藏匿更多的魚； 重生的地衣與苔蘚必須小心處理 有時他也吃死去的馴鹿 當這些不復所見，他會考慮離開北極── 告別處女懷胎的謬思，到南方 行無性生殖，讓截斷的四肢 抽芽生長 到南方徵求代理孕母 生一群將不被承認的孩子 他考慮吃素 事實上，他早想試試 躺在家裡 享受外送服務 必要的話，他考慮爬上那些 占地廣闊的聖誕樹 吃掉上面過度囤積的冷藏食物 4 沿極圈的皇冠繞行 他，一顆廢棄的衛星 近年來有不穩定的趨勢 偏愛更長、更遠、更沒有希望達成的軌道 儘管如此 他仍是這世界上最受寵愛的： 來自各國的親善大使 如風暴般盤旋看顧的星辰 數以千計的鏡頭、追蹤器 熱切注目 冷漠荒蕪的地表持續加溫 他是線路毀損無法充電的絕版電器 （將於不久的未來閃現枯竭的紅燈） 一場不食言加場的退隱演唱會 其實他是價值連城、不可回收的大型垃圾 5 離開北極── 多美啊 成為私藏色彩成癖的偏執病患 成為大學教授 趴下化身時裝伸展台 為成功的政治生涯瘦身 多美啊 參觀有語音導覽的博物館 指揮椅子組成的交響樂團 在史料庫中旅行 和一群陌生人在百貨公司裡 吹壓縮機製造的免費冷氣 多美啊 當橘紅的太陽，向他歉然點頭 然後沒入水中 威士忌色的海讓他有些迷醉 他跳入水中心想 多美啊 一趟沒有終點的長泳 想像自己是世上最後的一塊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