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座小巴士在達沃市（Davao City）裡兜兜轉轉，車子開進一處死巷，停在1棟2層樓小洋房門口。洋房外崗哨有荷槍的警衛前來盤查。表明了來意，警衛也不阻攔，只說現在沒人在家。我們說知道，門縫中看進去，客廳裡有跑步機，牆上掛著標本和獵槍，這裡是杜特蒂的家，他週間在馬尼拉，週末無事就會回到這裡來。
菲律賓過去很腐敗，但杜特蒂認真去解決毒品、犯罪問題，讓人民相信國家真的可能改變。
去年菲律賓總統大選，達沃市長杜特蒂得票逾1,600萬，以近4成的得票率當選菲國第16屆總統。5月9日當選，6月30日入主馬拉坎南宮，杜特蒂就任163天後，我們來到了他的城市。從1988年到2015年宣布參選總統，27年之間，他當了22年的市長。任期太久了，導致每個與我們交談的地陪與路人，一時之間都改不了口，對答之中皆稱呼他市長，而非總統。
27歲的導遊艾蜜莉，因為工作往來於達沃和馬尼拉，說市長上台後，治安明顯改善了，之前晚上不太敢外出，現在半夜12點去便利商店買東西也沒問題了，「你們不要用外國媒體的角度來看市長啦！」艾蜜莉口中的外國媒體，指的是CNN、BBC。在西方媒體的報導中，杜特蒂選後發動掃毒戰爭，造成數千名毒梟與涉毒人士死亡，是踐踏人權的狂人領袖。面對美國與聯合國相繼批評，他反擊：「我不必對任何國家負責，除了菲律賓人民以外，我沒有別的主人。」
來自宿霧的黃琦妮，嫁到台灣十餘年，在杜特蒂競選期間，多次在台北組織聲援杜特蒂的造勢活動，她說菲律賓毒品太氾濫了，在菲律賓鄉下，1包成分不明的毒品，大概新台幣20幾元就買得到了，她的家鄉曾有吸毒者發狂，把嬰兒踹死的新聞，「杜特蒂以前當達沃市長時，就改變了很多事，所以我感覺他會跟以前的總統很不一樣。我們的國家過去很腐敗，一直都無法改善，但杜特蒂很勇敢，他認真去解決毒品、犯罪問題，讓我們相信我們的國家真的可能改變。」
他小時候並不太遵守紀律，抽菸、喝酒，玩摩托車，也玩槍…
達沃是民答那峨島主要港口和貿易中心，為菲律賓第三大城，然而連日來，我們所見街道景色多為低矮房舍，一派悠哉的鄉間景色。杜特蒂任內，這個城市有「東南亞最和平的城市」之稱。他做了什麼事？他推行全菲律賓首創的青少年宵禁政策，其次，是凌晨一點之後禁止買賣酒精飲料，再來是劃定吸菸區，其餘地方不許吸菸。他以鐵腕政策打擊犯罪，甚至涉嫌買凶殺死1,000名以上的罪犯。
「有一段時間，我也覺得他太超過了，這裡是民主社會啊，我們不是可以做我們想做的事嘛，抽菸、喝酒什麼的，」杜特蒂的妹妹喬瑟琳（Jocellyn）對我們說：「但達沃變得更好、更安全，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我們小時候這裡一團糟，軍民衝突每天發生…」杜特蒂的老家距離他現在的達沃住所不遠，姊姊艾琳娜（Eleanor）與喬瑟琳至今仍住在這裡。喬瑟琳說父親文生‧杜特蒂（Vicente Duterte）律師出身，在宿霧達瑙（Danao）擔任3年市長，隨後又當了6年的達沃省省長。
杜特蒂厲行嚴刑峻法，但喬瑟琳說他小時候並不是那麼的遵守紀律，小小年紀抽菸、喝酒，「他玩摩托車，也玩槍，大概我父親蒐集一批槍械，他多多少少也受了影響吧。」父親是省長，他不愛讀書，高中念了7年，處處轉學，父子關係的緊張可想而知。「當省長的兒女，很容易就成為別人針對的對象…」喬瑟琳為哥哥緩頰：「所以他在校園裡偶爾也會有零星的槍枝衝突。」
槍枝衝突？我們重複了一遍那單字，以為聽錯了，喬瑟琳說我們沒聽錯，「在民答那峨，天主教跟穆斯林之間的紛擾很嚴重，治安很壞。我爸爸當省長時，還派保鑣給我們。但市長身邊的保鑣就像是他的哥們，晚上一起出去鬼混。」喬瑟琳說正是少年杜特蒂在街頭長大，所以不管競選政見或執政後的政策，都是從底層百姓的角度去考量。
浪子混跡街頭，也為情所困。杜特蒂和1名美國女孩談戀愛，純純的愛從12歲持續到20歲，直到他被女孩甩了，「他聽了1整個月的情歌，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為愛哭泣。」其後，純情男孩變成情場浪子，他受訪被問交往過多少女孩子？他說太多了，算不完，「沒有女人我會死。」外電報導真真假假，我們向喬瑟琳求證，「噢，當然！他尤其喜歡漂亮、皮膚白的女生。」
杜特蒂治國的方式，以暴制暴，確實有幾分黑幫老大的味道。
和美國女孩刻骨銘心的初戀是否留下創傷不得而知，但他對美國文化的確沒好感。喬瑟琳說杜特蒂是他們家唯一沒去美國讀書的人，他對好萊塢電影、美國搖滾樂敬謝不敏，「不過《教父》這本小說他倒是很喜歡。我不確定《教父》拍成電影他去看了沒有，但我很確信這本書他讀了一遍又一遍。後來，我把書找來看才發現，啊！原來他現在的形象，就是書裡面的人嘛！」
像誰？馬龍白蘭度？艾爾帕西諾？喬瑟琳並沒有解釋。但他哥哥治國的方式，以暴制暴，確實有幾分黑幫老大的味道。
事實上，他和父親的衝突與和解也跟小說中的柯里昂父子如出一轍。杜特蒂大學剛畢業，父親突然心臟病猝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哥哥意識到長子對家庭的責任，他開始正視自己的人生。」1986年，馬可仕政權垮台，繼任的艾奎諾夫人指派杜特蒂母親代理達沃市市長，「我母親並沒有真的答應，她說我兒子可以先接下副市長。」擔任副市長的杜特蒂2年後競選達沃市長，後來的事，就像我們在媒體看到的那樣，小城市長整頓治安，繼而挑戰總統大位，一階一階走向權力的鐵王座。
「他跟我爸並不是那麼好，但是到最後…他有在電視上說過，我們每個人心裡一定都有英雄或是偶像，他說過，在我人生中只有2個人有很重大的影響，一個是我所懼怕的母親，另一個是我尊敬的父親。」喬瑟琳說當她聽見哥哥在電視上這麼說，心理著實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這對父子終於和解了。
歷來菲律賓總統皆出自呂宋（菲律賓較富庶的區域），杜特蒂是第1個來自民答那峨的總統，喬瑟琳說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沒有人知道他會當選，但他真的當選了，或者他真的給人希望，讓人以為他是可以改變現狀的。」
改變。無論在達沃，或者接下來的馬尼拉，在我們追尋杜特蒂行蹤的過程中，這個詞彙不斷地出現。改變，跟當年讓歐巴馬當選美國總統的口號是一樣的。我們碰到的人總是不約而同地說：「大家想要看到改變，覺得杜特蒂是社會改革的希望。」杜特蒂選後164天，我們來到馬尼拉，選舉已結束超過5個月，但到處都是他的人形立牌。吉普車、街道上的競選貼紙都還未撕下來，其中有1張貼紙寫著「鐵腕杜特蒂」，那鐵腕是他對這個世界最鮮明的姿態，以暴制暴，絕不寬貸，譬如教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