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新作《關於島嶼》彩排，林懷民與一娃娃臉年輕人坐在暗處，一臉肅穆察看台上種種動靜。彩排結束，舞者退場休息，林懷民要技術人員調出某段投影，指示投放轉速要稍微快一些，那娃娃臉年輕人抗辯著，「那樣留白和呼吸就沒有了！」
我在一旁聽著，不禁為娃娃臉捏了一把冷汗，「你不知道你旁邊這位先生在排演場上……很凶嗎。」曾在《飆舞》這本林懷民訪談錄上讀到這樣的故事：某一次林懷民進排演場，見舞者暖身沒做夠，極端震怒，斥責：「你們既然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我也不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了。」語畢，拳頭往玻璃桌一撞，頓時血流如注，眾人連忙上前止血，他還要繼續罵，罵完再一個人攔計程車去醫院。
娃娃臉年輕人是35歲劇場導演周東彥，是這次《關於島嶼》的舞台影像設計。他是2013年世界劇場設計大展首獎得主，今年夏天剛以記錄片《你找什麼》入圍台北電影節。林懷民這次新作合作的對象，全為台灣新一輩年輕創作者，服裝設計是詹朴、吟唱是今年剛以《枒幹》得到金曲獎年度專輯的桑布伊，問理由何故？林懷民笑稱：「老人家要歇歇腿，年輕人站起來了」。
35歲周東彥與70歲的林懷民對話並無畏懼，「溝通不應該就是雙向和對等的嘛？」口氣理所當然，彷彿我問了一個蠢笨的問題。用舞蹈賦比書法的行雲流水，並非林懷民創舉。前面就有傳世經典《行草三部曲》，但這次他卻選擇了印刷體。周東彥向林懷民表達疑慮，說印刷體在流行音樂和商業設計用到俗濫，但林懷民說他不怕。一開始大家只是清談，等於在黑暗中工作，開始丟畫面，有了畫面之後，就開始用畫面溝通，但林懷民永遠是那個黑暗中的引路人。
問在林懷民身上學到什麼？「構圖、平衡、空間、留白、呼吸。我學到是設計者都會掛在嘴巴的幾句話， 但能更深層地理解這件事。」
當日，周東彥記錄下林懷民的反饋和意見匆匆離去，為自己在北美館的展覽《可交換城市計畫》做準備。兩天後，我們前往美術館，看他為這個與荷蘭葛羅寧根大劇院的聯合企劃做布展。只見他用3D列印將台北十二的行政區列印出來展示，展期內，觀眾可以將台北101、小巨蛋、市政府等地標一棟一棟放入高速果汁機絞碎成粉末。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展覽結束，整座城市在果汁機灰飛煙滅，如同壇城沙畫。
「即便天災不斷，仍然仰望星空」爆烈的編舞家面對島嶼的紛擾與是非仍然選擇祝福，與他共事的年輕藝術家面對自己居處的城市，卻寧可發動一場虛假的災難。何止是居處的城市，他面對自己的臉也是同樣不留情面，他把自己頭顱的3D列印放到果汁機絞碎，「你不覺得過程很讓人平靜嘛?」「你很討厭你自己嗎？」面對我們的好奇，藝術家如此回答：「《春光乍洩》張國榮對梁朝偉說不如我們重新開始，打碎其實是一種從頭來過，雖然終究知道是徒勞一場。」
周東彥 可交換城市計畫
- 展出地點：北美館
- 展出時間：2017/09/12-17（週二 - 五；週日） 10:30-16:30（週六） 10:30-20:00
- 網址：https://goo.gl/27WByH
- 雲門《關於島嶼》11月24日在台北國家戲劇院全球首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