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下午,敬鵬公司董事長黃維金率領多名幹部至殉職消防員聯合靈堂上香,罹難家屬的激動情緒又因黃維金的到來而再次沸騰,有人難忍淚水,也有人數度想衝向前但被慈濟師姐勸住,因為在許多家屬心中,敬鵬就是害他們至親慘死火海的罪魁禍首。
悲劇發生在28日晚間9點26分,消防人員接獲敬鵬失火報案後,僅花4分鐘就趕到現場,工廠員工告知廠區內尚有人員未撤出,平鎮分隊小隊長李翰霖、埔心分隊小隊長游曜陽,立即帶著游博瑜、余佳昇、林伯庭、林尉熙、呂宗郁等5名隊員衝進火海救人。
消防員進去時發現只有濃煙未見火舌,在進入火場的前10分鐘,現場消防員還有回報位置和狀況,不久,廠區傳出爆炸聲,火勢隨即轉大,現場指揮官桃園消防局第四大隊組長陳宏銓立即命令撤退,卻為時已晚。
議員質疑 敬鵬員工亂指揮
據了解,帶隊的小隊長游曜陽二度回答收到撤退指令,但十多分鐘過去,仍未看到7名兄弟撤出的身影,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現場人員的心也越來越沉,他們發現同袍受困後,立即射水線讓火場降溫,並派遣人員進去尋找。
即使知道火場是九死一生的危險環境,廠外的消防員仍自告奮勇入內搜救,卻發現6名隊員遭2樓崩塌掉落的大型機具壓住,唯一沒被壓住的呂宗郁遭拉出後,前來救援的隊員耐著近600度的高溫輪流進出,鋸開同仁身上的機具,隔1小時救出林伯庭,3個半小時後才救出最後一名消防員李翰霖,但其中5名消防員因氧氣耗盡而窒息身亡,搜救人員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仁斷氣。
「貿然衝進去,根本就是去送死。」不願具名的現場消防人員表示,敬鵬工廠內存放2,400公升柴油和大量強酸鹼物質,雖然都有依規定登記,但消防隊員衝進火海前沒有收到相關訊息,沒看過平面圖,更不知道危險物品的存放位置。
現場指揮官頂著「有人不救會被罵」的壓力,連熱顯像儀都沒掃就讓人員進去,消防大隊組長又未盡到指揮調度的責任,現場分隊各忙各的,最後才導致這場悲劇,桃園市議員黃敬平更質疑敬鵬員工亂指揮惹禍。
「他們的犧牲難道不冤枉?」黃敬平說,失聯移工的遺體和消防人員失事位置根本在不同棟,廠房位置圖直到大火後近4小時才送來,消防員失聯超過5小時,敬鵬管理外勞的舍監才到場,告知現場警消失聯外勞是在隔壁棟的4樓鐵皮宿舍。
黃敬平表示,敬鵬舍監在現場說溜嘴,提到敬鵬公司有五百多名外勞,因為沒錢、沒空間,所以火場旁的4樓鐵皮宿舍平時有二百多名外勞居住,宛如「坐牢」的空間讓他難以相信,要求桃園市府該徹底調查敬鵬的責任疏失。
違規大戶 工安遭罰沒在怕
敬鵬自1979年成立,是全球車用印刷電路板大廠。敬鵬主管赴靈堂時曾在媒體前表示,相關安檢和勞檢都通過規定,但敬鵬其實早就是違規大戶,前年底曾因廢液外漏,導致蘆竹營盤溪被染成「藍色多瑙河」遭環保局開罰,敬鵬同時也是工安違規大戶。
據了解,敬鵬在過去2年曾違法15次,包括員工在工作時沒適當防護具、化學設備管路維修未將閥等加鎖、廠內廢水廠走道開口邊緣未設置適當強度護欄等。更因員工超時加班、加班費沒給足或未讓員工適當休假,在3年內遭勞工局開罰九次。
悲劇發生後的隔日下午,黃維金至靈堂向家屬致哀並致贈慰問金,但看到裝著錢的紙袋,大多數的家屬猶豫許久遲遲不想收,更有殉職消防員的母親哭著大喊:「我不要錢,請還我兒子。」心碎的哀鳴令在場的人都為之動容。
這些家屬要的不是錢,而是一個公道。林伯庭的舅舅強忍哽咽,向黃維金質疑現場是否擺有危險物品而未告知,又是否因其他疏失而導致這場悲劇,將來該如何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但對於家屬質疑,黃維金只回答「會配合調查」,請家屬節哀後便被敬鵬公司主管帶離現場,沒有一句道歉也讓家屬難以接受。
家屬招魂 哀慟狂吼為什麼
最令家屬和打火弟兄們揪心的是,回到位於桃園平鎮工業二路的敬鵬工廠火災現場招魂時,廠房內仍因悶燒未止而持續冒出黑煙,伴隨著刺鼻的化學物品燃燒氣味,讓殉職者親友憶起自己家人在這樣惡劣環境中救人,卻喪失自己寶貴的性命,心中更為憤怒不捨。
在道士逐一呼喚殉職者名字後,便伴隨著家屬眼淚喊上一聲:「回家了!」其中有殉職者的年輕親友,因耐不住情緒朝著失事的火場五樓狂吼:「為什麼!」不禁令人鼻酸。現場還有多名打火弟兄,面對如此場面不知是疲憊還是哀戚,於招魂時癱坐現場,仰望濃濃黑煙不發一語。
招魂儀式在火災現場持續進行一個多小時,直至黃昏,家屬才領著殉職者的牌位搭上車輛離開,招魂隊伍中,還有稚齡的孩童舉著父親相片,卻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旁的母親早已泣不成聲。
殉職的平鎮分隊小隊長李翰霖是警專11期畢業,已婚、育有就讀高中的二個兒子,李翰霖的妻子懷念亡夫,幾度激動落淚,她說,28日晚間接到失聯消息,立即到現場等候,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心也越來越寒。
「每次他出班,都要接到他報平安的電話才吃得下、睡得著。」李翰霖的2位兄長一是警察一是消防員,李母說,小兒子工作危險,以前打火救災都不敢讓媽媽知道,但每次收班回來都會主動打給她說他今天救了幾個人、很平安,請媽媽不要掛念。
由於李母不方便行走,每天都是由李翰霖負責照料她的午餐,李翰霖上班前,還提醒媽媽午餐準備好了,請她記得熱來吃,如今卻再也無法看到兒子的笑容。李母更希望檢察官不要解剖兒子的遺體,她認為李翰霖為國犧牲,實在不希望在他的身上動刀,希望能讓兒子少受點苦。
在李翰霖的二個孩子眼中,父親是他們的英雄,大兒子今年還想重考警專當爸爸的學弟, 雖然父親不幸犧牲,但他仍不改其志,還是延續父親服務社會的理想,如今只希望爸爸能一路好走,二個兒子也承諾會照顧好媽媽,替爸爸扛起這個家。
痛失至親 盼查真相給公道
「他是爸爸的驕傲。」山峰分隊隊員余佳昇今年才27歲,余佳昇的嬸嬸說,余家在台南經營電器行,余佳昇總會把假都排在一起好回家探親,休假時則會陪爸爸上班、幫忙裝冷氣,每年過年還會帶著父母和妹妹出門旅行。
「出事前一天,他爸爸才在想兒子何時能調回來。」想到這個孝順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余佳昇的嬸嬸忍不住紅了眼眶,她說,余佳昇上週回家時還搶著煮飯給父母吃,余父提到這個兒子總是眉開眼笑,他是爸爸心中最大的榮耀。
警專33期的林伯庭才下單位服務一年多,林伯庭的家屬提到,他自小懂事,為減輕家裡負擔而選擇報考警專,3年前新屋大火時,林伯庭還是學生,當時林母便憂心忡忡,寧可賠錢也不要讓兒子當消防員,但他仍堅持鳳凰理想,服務的過程中更是救人無數。
林伯庭的家屬知道他是為了救人而犧牲,但質疑敬鵬公司是否沒有給予充足資訊,又是否現場長官有各自考量,「如果他們知道裡面有人沒去救,隔天新聞出來或許是另一個方向。」
母親節即將到來,這些烈火英雄的媽媽卻只能抱著牌位回憶愛子,雖然桃園市消防局長已請辭下台負責,各界長官更承諾最高1,900萬元的撫卹金,但再多的金錢都換不回兒子的溫暖問候和貼心陪伴,檢調應盡快釐清案發經過,還給家屬真相和公道,更別再讓其他消防員家屬承受這樣的椎心之痛。
全台20年殉職30消防員 桃園折損最高
根據消防署統計,自1997至2017年20年內,共30位消防員因公殉職,桃園在這3年內就折損11名打火弟兄,駭人數據占全台最高。
- 2017年10月,新竹縣消防局新工分隊21歲消防員林永軒,在昇陽光電工廠發生火警時冒險深入廠房搶救,不幸殉職,一度因「因公死亡」或「因公殉職」而引發爭議。
- 2015年1月,桃園新屋區的新屋保齡球館發生大火,陳鳳翔、陳彥茗、蔡長融、張貴彰、曾重仁和謝君杰6名消防員深入火海救人,但現場疑發生巨大爆燃,他們遭鐵皮壓住,急救後仍宣告不治。
- 2014年7月,高雄市發生石化爆炸案件,消防局主祕林基澤、小隊長黃國棟、劉耀文、隊員王中、莊政傑、義消隊長陶廷舟及義消總隊副總幹事黃尚強7名消防員和義消不幸罹難,是台灣史上消防人員死傷最慘重案例。
因公死亡或殉職 撫卹金差額高達600萬
根據法律規定,因公殉職必須符合「執勤職務時已有危難事故發生、執勤職務現場是高度可能讓救災人員死亡環境、明知有生命危險仍奮不顧身」3大要件,未符合這3要件,就算是在執勤職務時喪生,都屬於因公死亡。而因公殉職撫卹金最高可達2,000萬元,因公死亡則只有1,400萬元。
日前桃園5名消防員喪身火海,蔡英文總統指示要從優撫卹,桃園市消防局則表示罹難消防員可請領公務人員保險和「因公殉職」撫卹金,各項撫卹和慰問金合計約1,900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