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林良6年前接受OKAPI的專訪,被問最近讀過喜歡的書,他說是:「《賈伯斯傳》、《翁山蘇姬》、齊邦媛的《巨流河》、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張靚蓓的《十年一覺電影夢》。」
想想跌宕的前半生喜歡《大江大海》《巨流河》是情理之內。他出生1924年,祖父在廈門原有家室,但長年在日本經商,又娶了日本太太,生了林良的父親。林良是長子,1924年在廈門一出生就到日本去了,7歲才回廈門。亂世中一家六口一次次棄家逃難,愈逃愈窮,期間,父親見人溺水前去搭救卻意外過世。戰爭終了,林良在報館當編輯,隔年報館倒了,他考上國語推行員,被分發到台灣 《 國語日報 》 當兒童副刊編輯,搭船那天,他向母親道別,母親卻躺在床上面對牆壁不發一語,「她很捨不得我走,幾個孩子她最疼我,但是她想,孩子要追求前途也不該阻撓。」亂世之中,生離等於死別,一走就是一輩子。
林良1948年進 《 國語日報 》 當兒童副刊編輯,1995年從 《 國語日報 》 董事長位置退下。1956年,他32歲才與同事鄭秀枝結婚,他說當初來台生活不穩定,直到收到一筆稍多的稿費才覺得可以結婚了。寫作是為了賺取稿費,《小太陽》第一篇文章 〈 一間房的家 〉 ,他寫一家三口住在兩尺見方的房間裡,做飯就在公共宿舍的籬笆旁搭著更小的廚房,下雨天太太要去做菜,他都有一種送她出遠門的感覺。為了賺錢貼補家用,他大量接稿寫專欄,以「子敏」為名寫「夜窗閒談」「茶話」。他說自己熬夜寫稿,肚子餓跟大老鼠一樣,東找找,西找找,也研發了許多家庭名點,例如餅乾盒的碎屑加糖沖開水,例如開水沖醬油就烤著麵包吃。
種種專欄之中,最受歡迎的文章,當然是1956年起發表的《小太陽》家庭散文,這一寫就是14年,經年累月被問何以寫自己私人的生活?他總是說:「我一直覺得散文從生活中取材最方便、最容易表現文字的獨特也比較有感情。而且那時我在 《 國語日報 》 工作,白天工作很忙,晚上還要寫稿,雖然跟孩子住在同一屋簷下,卻沒時間跟她們談談、玩玩,有一種愧疚的心理,寫作時,會一直想到她們讓我懷念的、有趣的情節,藉著書寫,好像又跟她們在一起了。」
散文中爸爸的形象,和藹,親切,跟外省台灣男人的父親形象全然不同,他幫女兒洗澡「…所以幫這個兩歲半洗澡,等於自己也洗了一次蒸氣浴,渾身是汗。這個小傢伙一切都有『標價』,脫衣服的標價是一塊餅乾,進澡堂也是一塊餅乾,抹肥皂又是一塊餅乾,離開澡盆又是一塊餅乾。…」他帶兩個女兒南下找太陽,正月初三晚上10點出發,隔天6點50分到高雄,一張全票一張半票花320元,花100元訂了高雄榮光旅社,遊春秋閣、澄清湖,再隔一天搭金馬號到鵝鸞鼻、墾丁、四重溪,大人94元,小孩47元,一日遊,然後再返回台北。
全書但凡所有的開銷花費他皆留下物價和明細,看似瑣碎而囉唆,但也意外地替整個時代留下了一份詳盡的流水帳,那是一個小孩子要考初中的年代,那是白色恐怖的年代,那是貧窮的年代,大男人家庭生活,他說是一種冒險,在題材上是一種挑戰,但辛辛苦苦執筆發掘家庭生活的情趣,他希望讀者受了他的感染,也能深刻體認家庭生活的溫暖-時代充滿著威脅和恐怖,但至少可以退回自己一間房子的家,安身立命,創造一個避世的天堂。
「窗外冷風淒淒,雨聲淅瀝,世界是這麼潮濕陰冷,我們曾經苦苦的盼望著太陽。但是現在,我們忘了窗外的世界,因為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小太陽了。」他寫長女出生,是心中的小太陽,順著這個意象,他也變成了一片晴朗天空,天空下是藍天白雲,青草綠地,讓好幾個世代的讀者躺在上頭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安穩地做夢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