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提要
週六中午，中山堂旁隆記菜館內，央行金檢處宴請所有外勤同仁，卻是有菜沒酒。原來這是金檢處長程光蘅接獲央行副總裁錢純指示，到行政院面見閣揆後的安排：這並非一般員工聚餐，而是祕密行動的戰前會議。
程光蘅接錢純電話後第2天，12月30日星期天，放假日，程光蘅不願打攪司機休假，就雇了計程車，直趨行政院。車到行政院大門口，憲兵擋著不讓進。程光蘅只好下車，掏證件，驗身分，由值班憲兵打電話進去，確認了，才放程光蘅進去。9點前，程光蘅到了院長辦公室，外頭祕書室空空如也，沒人上班，聽得見裡頭院長室傳出錢純笑聲。程光蘅敲敲門，推門而入，屋子裡煙霧瀰漫，一股子菸氣，嗆得程光蘅想咳嗽，硬忍著，沒咳。
俞國華自律甚嚴，不抽菸不打牌，不喜群聚歡談，也就是少少喝點小酒，打打高爾夫球。這人，以前當央行總裁，現在當行政院長，始終維持金融霸主地位，全台灣所有公營金融機構，無論是國營行局，還是省屬行庫，副總經理一級以上主管，人事都要經過俞國華。誰都知道，他是兩代強人身邊天字第一號財經金重臣，他有強人當後盾，自能號令金融諸侯，調和鼎鼐，掌控人事。故而，哪怕是大型銀行董事長，見了俞國華，都是老老實實，言談舉止小心穩重，也沒哪個人，敢在俞國華面前，蹺著腳抽菸。
唯獨，錢純是例外，他深受俞國華信任，始終重用不墜。俞國華與錢純關係，可謂亦師亦友，他待錢純有如子姪，也只有錢純有這特權，能在俞國華面前，行止輕鬆，言談隨興。程光蘅推門進了院長室，就見錢純對著俞國華高談闊論道「所以說，院長，他們這廣告詞兒，根本就不合文法。幾10年來，他們廣告上，寫的都是『Winston tastes good, like a cigarette should. 』這根本寫錯了，按照文法，應該是『Winston tastes good, as a cigarette should.』」
錢純菸量甚大，一天超過2包，不過，他有個怪癖，只抽美國Winston雲絲頓香菸，其他菸碰都不碰。他曾說過，抽其他牌子菸，讓他想吐，覺得噁心，他只能抽雲絲頓菸。
錢純對雲絲頓香菸廣告有點看法，就對俞國華發了意見。要換成旁人，對俞國華如此說話，評斷美國香菸廣告詞句，俞國華一定板著面孔，心裡給這人畫個大叉。這會兒，他卻是面上微微帶笑，怡然受之，聽著錢純這番妙論。
錢純見程光蘅進來，乃止住扯淡道「光蘅來了，院長，咱們就說正事吧。」
俞國華正了正顏色，緩緩言道「昨天我去見總統，奉總統指示，要嚴辦台北第十信用合作社弊案。十信積弊已久，拖了許多年，這次，我們要徹底清除弊端。十信是基層金融機構，一向都由台灣省合作金庫負責金融檢查。不過，這裡面顯然有勾結弊病，這麼多年來，合庫始終沒管好十信。當然，財政部那兒，也有很大責任。政治責任，以後再說，現在，先要把十信違規行為查清楚，把弊端全部翻出來。」
「程處長，這次我們行動要保密，不能讓十信與合庫知道。我們靠自己，就由我們中央銀行金融業務檢查處，把問題查清楚。這次查帳，範圍要廣，程度要深，速度要快。總之，要在很快時間裡，整理全面明確報告。這報告，內容也要保密。等報告弄出來之後，就轉交給財政部。我們央行只有檢查權，沒有行政處分權，必須交給財政部去處分。當然，財政部那頭，到時候我會有話交代下去。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程光蘅驟然受此重任，心裡當然打鼓，用力想了想道「院長說得很明白，我會全力以赴。我們金檢處人手不算少，不過，十信有17家分社，外加總社營業部，共是18個營業場所，這次金檢，一定是同時並舉，同時對18處地點動手。那樣，我們約略只能在每個地點，投入2位金檢處同仁。此事牽涉甚廣，包括控制場面，包括搜查帳冊，包括清點現金，必須有輔助人力配合。」
俞國華看著錢純道「這些事情，你看看，怎麼樣想些辦法，妥善處理？」
錢純剛捏熄一根菸，這時又點起一根，深深吸了口菸，再緩緩吐出，2條白龍，自錢副總裁鼻孔裡噴出。吐了白煙，錢純道「將近2年前，72年初，十信鬧得實在太不像話，財政部請合作金庫派了人，進駐十信。那批人，進了十信不是代管，而是輔導。就我印象所及，無論是台北市財政局，還是財政部金融司，都曾建議財政部長，要使出狠手段，最起碼接收代管十信放款業務，阻止十信繼續違規放款。不過，徐部長聽不進去，只派人進去輔導。」
「結果呢？這『輔導』變成了『扶倒』，你愈扶他，他愈歪歪斜斜往下倒。院長您放心，這次有我，我親自督軍。光蘅兄，今天你偏勞點，星期天也別休假了，咱們倆待會兒就直接回央行，仔細商議這次專案金檢細節。」
作者簡介
王駿，財經記者出身，曾在《工商時報》《聯合報》擔任記者，主跑財政、金融新聞；在《中國時報》擔任主筆，撰寫社論。得過新聞局「金鼎獎」，寫過俞國華、王昭明自傳，江丙坤、林振國、白培英、錢純、賴英照、郭婉容等部會首長簡傳。出版多部財經、人物專書，與武俠小說《江湖無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