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30 06:40 臺北時間

【鏡相人間】聽美人魚唱歌 從霸凌中活出自己的汪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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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
【鏡相人間】聽美人魚唱歌 從霸凌中活出自己的汪綺
2016年底,蔡依林MV〈戀我癖〉引發霸凌爭議,片中飾演遭霸凌女學生的人,就是在涂清涼計程車演唱爆紅的汪綺。汪綺曾演繹迪士尼音樂劇《小美人魚》,自製影片放上網路,歌聲觸動人心,點擊率屢屢破萬。
小美人魚想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而不可得,汪綺也是。因為體型,父母始終要她減肥,在學校也倍受霸凌,只有網路世界的友誼給她些許溫暖,但網路的匿名性也使得惡意和傷害更赤裸。她只能多開幾個視窗,在絕望中尋求希望,唱著一首首心碎之歌。
2015年8月24日,23歲的汪綺偶然搭上涂清涼的KTV計程車,唱了一首珍妮佛哈莉黛〈我跟你說我不走〉,107公斤的胖女孩有著甜美的歌聲,影片超過20萬觀看人次,汪綺一夜爆紅。汪綺愛唱,也能唱,她開始在網路上錄製影片,她最愛迪士尼音樂劇《小美人魚》主題曲,動人演繹對陸地充滿好奇,想用雙腳在陽光下自由漫步的美人魚。
2015年,汪綺素顏搭上司機涂清涼的計程車,一夜爆紅。(翻攝自臉書)
2016年10月底,汪綺在蔡依林〈戀我癖〉MV擔當主角,愛唱歌的女孩終於能在主流媒體現身,但就像小美人魚用美麗的歌聲換來雙腳,導演只要她演個醜哭胖妹,無法對劇本提出意見,即使她大學修了編劇課。MV釋出後,因演員制服繡「中山女高」涉及霸凌情節,最後製作單位將全片馬賽克,汪綺的心血付諸流水。原來人生不是迪士尼動畫,而是安徒生的殘酷童話。
I wanna be where the people are. I wanna see, wanna see them dancing. 我想到達人類所在之地 我想要看看他們如何跳舞
雖然母親希望女兒吃得健康,但汪綺無肉不歡,該吃就吃。
在汪綺的殘酷童話裡,醜小鴨長大了,依舊被父親嫌棄。父母在汪綺幼稚園大班時離婚,她跟著母親,但父親盡力提供女兒最好的一切。最近父女相約吃西餐,2、3個月不見,父親一見面就質疑女兒為何要走進演藝圈,怎麼不找個正常工作?到底有沒有在減肥?他越說越氣:「妳別以為這些人喜歡妳,他們是要看妳笑話。」汪綺氣得只點沙拉,邊吃邊哭,逃去餐廳廁所整理情緒,出來聽見父親問老闆:「有沒有看到一個胖胖很大隻的女生?」
汪綺跟母親住在北投公寓2樓,陽台進來放著體重計,汪綺說她很久沒用了。從客廳滿滿的健康食品看來,母親希望她健康,但2個人住,冰箱裡又有十幾個母親買來的大泡芙。汪綺說她跟母親不知為何三句不離錢和胖,動不動吵架。身為母親的曹明珍坦言,女兒從小就是易胖體質,她從女兒小學三年級就讓她吃減肥藥,但根本沒用。
幼稚園時期的汪綺和母親,照片裝框放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汪綺提供)
汪綺家中只留一張和媽媽在幼稚園時期的合照,「其他都被我毀屍滅跡。」她童年時期只記得父母爭吵,聽到校車來了,就會衝出家門,衝過陽光撒在巷子那條線,一心衝出那個冰冷的家。小學某次便服日,她穿上最喜歡的衣服,3個女同學嘲笑她賤貨和大奶牛,「我覺得是性感招人嫉妒,但終於有人意識我意識到的事,所以我輕笑二聲。」孤獨的女童長大了,但她談論的方式,好像那不是傷害她的同學,而是親密的盟友,敵對的女生陣營,擁抱與恐懼的都是發育。
國中時期,汪綺讀私立女校,本想做個開朗的胖子。但這件事至今仍是無頭公案,班上同學忽然謠傳她陰唇很長,沒人願意跟她說話,分組的時候,一個人孤伶伶沒人要認領。汪綺一下課就消失,逃去後山散步,去圖書館讀書上網,因為她只有十分鐘登入網路,打字一分鐘衝到300字。她在安靜的圖書館寫詩、寫奇幻、甚至是暴烈的色情小說,童養媳阿蝶因丈夫不願碰觸她身體,被大伯強暴和婆婆虐待,最後殺掉整個家族。問她不怕後面的人看嗎?汪綺說:「我無所謂了。」隨便什麼都好,這些妄想是汪綺的救命稻草。
What would I give If I could live out of these waters? 假如能離開大海,我要以什麼作為交換?
在蔡依林MV〈戀我癖〉中,汪綺飾演受霸凌的高中女生。(翻攝自YouTube)
網路世界給了她自由,因為身體和學校都太沉重,汪綺小學三、四年級玩《明星志願》等電腦單機遊戲,五年級到網路聊天室,六年級進入奇摩家族玩「語C」(語言Cosplay),以文字進行角色扮演遊戲,穿梭於各種設定。玩過幾個角色?她說腦中起碼有200個人格。「我的朋友都在二次元,他們比三次元更真實。」
網路是汪綺的全世界,但網路的匿名性使得人類的惡意更赤裸。某天清晨汪綺傳了簡訊,吵醒網友,這個二次元崩塌了。網友號召整個家族成員制裁她。汪綺終於明白,「有人就有江湖,二次元也是三次元的縮影。」那時她剩下2個網友,暱稱是三劍客,其實她連僅有的朋友都不想要,因為她經不起再一次背叛。但汪綺也不敢跟朋友絕交,她只是緊迫盯人,希望對方有一天會討厭自己,至少她準備好絕交了。
三劍客之一從事翻譯。2人常通電話,後來電話沒人接,汪綺害怕了,「她是不是討厭我?」「我一定被排擠了。」「還是我都沒聽她說話?」當電話接通,網友弟弟說她走了。那年冬天很冷,網友心臟衰竭,在睡夢中離世。汪綺立刻打電話跟另一個劍客哭訴,「我哭得很誇張,因為我覺得不大哭,就對不起那個朋友,但我不是真的想哭,這幾年才覺得對不起她。」汪綺終於了解,網友沒有排擠她,是她心中只有委屈的自己,早在三劍客離開這段友誼之前,她已經遺棄了朋友。
這是服裝設計師朋友為汪綺參與同志婚姻平權遊行做的服裝。
2013年,汪綺的戀愛也在二次元萌芽。2人在網路相識,用自創及《進擊的巨人》角色對戲,對出感情。這場從二次元跨進三次元的戀愛,一開始就受到許多粉絲矚目。2人趁長假相聚幾回,但遠距離戀愛交往2年後,戀人無法接受自己的身體被碰觸,也無法接受汪綺往外尋求安慰,「我是個需要碰觸的人,所以這樣就是悲劇啊。」
2015年光棍節,2人的愛情走到盡頭,戀人送汪綺搭計程車,前往機場。汪綺每回跟司機交手,多半沒好事。這名司機火上加油,叨念戀人為何不說話,說不定2人從此不再見面,本來就尷尬的氣氛降到冰點。汪綺上飛機坐定,收到戀人的QQ:「我怕把話講完了,我們再也不會見面。」原來到最後,自己還是被愛,汪綺崩潰大哭。但心靈再契合,三次元的身體依然橫亙在2人之間,她還是決定分手。
不快樂的事,汪綺總說一下子就忘了,否則這樣的人生實在太沉重,走在路上,光是去看部電影,電梯都會提醒她超重,引起乘客怨怒這胖子浪費了2、3秒,雖然瘦子一樣會讓電梯關不起門。連去自助洗衣店洗床單,也曾有阿伯不斷跳針:「妳怎麼可以那麼胖!」那回,汪綺沒逃跑,理直氣壯回他:「關你什麼事!」
I just don't see how a world that makes such wonderful things could be bad. 我只是不明白, 能做出這麼多美好事物的世界,會有多麼糟糕。
汪綺翻唱小美人魚主題曲〈Part of your world〉影片。(翻攝自YouTube)
看完歌舞片《樂來越愛你》,她想起就讀戲劇系期間,對舞台劇充滿熱情,自編自導了2齣戲。但當時汪綺健康、感情和學業都不順遂,那齣戲變成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演到最後一場,惡評如潮。汪綺坐在最後一排觀眾席,整個人只覺得被生活和觀眾羞辱,瀕臨崩潰。落幕時她前排的學弟很感動,回頭眼眶含淚告訴她,這齣戲很美,「我當下的反應是,你騙我!」當全世界都集體拒絕她,僅有的救贖也被汪綺拒之門外。
汪綺回顧過往,發現一個人被拒絕1次,當下可能沒事,2次、3次─直到整個人被否定崩潰,會覺得自己根本不被需要,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界?她說:「被拒絕的記憶是一條大河,它會溢出來,有時候不見了,有時候你會忘記,但那種不安全感一直都在,讓你不知道是什麼事讓你不開心。」
一回在酒吧,一對情侶跑來,年輕女網友認出她,「天啊!妳是汪綺嗎?妳真的好有自信好勇敢。」讚美汪綺一番,等汪綺站起來拍照,女生立刻指責男友那樣拿相機,「你這樣顯得我好胖!」汪綺的笑容當場僵了,崇拜她的,下一秒就狠狠甩她一巴掌,就像她翻唱的〈易燃易爆炸〉,「賜我夢境/還賜我很快就清醒。」
Wish I could be part of that world. 希望我能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
2016年平安夜前夕,汪綺趕工錄製影片,這一年多來,她製作將近50部影片。這一夜汪綺戴著網購來的耶誕帽,自己代替耶誕老人,為廣大網友送來她的歌聲。二次元的友誼跨越了地域、國界和語言,汪綺的歌聲陪伴網友玩遊戲、打作業,或許還有失戀和低潮。
平安夜前夕錄製影片,汪綺調整自己的音準。
在網路世界,汪綺可以暫時忘卻身體與現實的沉重,可以是小美人魚,或是任何角色,用歌聲跳躍,把周遭變成粉紅泡泡。但就像女巫的詛咒一樣,美人魚來到陸地,每一步都痛如刀割,汪綺發布的每一部影片,都有人嘲笑她胖。汪綺受過傷,未來一定也會繼續受傷,但這些認真生氣的人,也向汪綺獻出他們的靈魂,汪綺同情他們,知道這些憤怒的靈魂跟她一樣脆弱,「那些被我的外表惹怒的人,可能是沒辦法變成我這樣。他們對我有多痛恨,他們就有多討厭自己。」
首圖:汪綺的自信,很美。她認為痛恨她外表的人,靈魂過於脆弱。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3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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