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
寒冬的冷風不停地吹，催促行人往溫暖的地方移動。街邊一群人被冷風驅趕，就近鑽入路旁的餐酒館。
餐酒館充滿食物的香味，裝潢時尚好看。吧台前的酒保帥氣調酒，手中雪克杯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響，讓人聽了都想點上幾杯痛快暢飲。
服務生領著客人就座，奉上中英對照的菜單並親切介紹。在抄寫了客人的點餐之後，服務生把單子交給廚房。
廚房飄出熱氣與食物烹煮的香味。面臨出餐壓力的廚房堪比戰場，廚師面部表情僵硬，眼珠映著翻炒菜餚的火光。資歷尚淺的學徒不停冒汗，匆忙把削好的薯條浸入油鍋。
廚房如此火燙燥熱，身在其中的浩承卻自帶完全相反的氣質，自成一個小天地。
那是極度違和的疏離感，好像身邊的人都跟浩承沒有關係，是死是活無所謂，他只注意平底鍋裡的食物。
鍋裡的牛排煎得恰到好處，表面呈現誘人的焦黃色澤，內裡肉汁無比飽滿，切開來必定是柔嫩的粉紅。輔以迷迭香跟奶油，讓味道的層次更豐富。
浩承把牛排俐落盛盤，醬汁精準集中，沒有一滴胡亂濺開。
浩承將冒著熱氣的餐點放到出餐口。藉著這個空檔，留意餐酒館內的情況──幾乎滿座。
客人多寡並非浩承關注的重點，他的視線接連停留在幾對情侶身上。
浩承至今不能明白，為什麼情侶鍾愛來此用餐？附近適合約會的餐廳不少，要比燈光美氣氛佳也絲毫不遜色，但這間餐酒館就是能吸引大量情侶光顧，甚至榮登網路票選的榜單。
真是莫名其妙。浩承實在不懂。
浩承皺眉困惑時，一對顧著聊天不好好品嚐餐點的情侶引起他的注意。
男方興奮地在談論什麼，把食物塞進嘴裡胡亂咀嚼，過程中不忘繼續講話，不僅噴出唾沫，口腔裡的食物碎塊還差點掉出來。
邊吃邊講又邊講邊吃，差勁的用餐習慣。浩承從齒間迸出一句：「扣一百分。沒教養的廚餘。」
此處的廚餘絕對不是指被浪費的食物，而是稱呼客人。
在評分的同時，浩承自帶的一方小天地氣場有所變化，在冷漠疏離中多出一股徹頭徹尾的鄙視。如他所說，好像看見無用的廚餘。
來回奔走的服務生注意到出餐口，準備端走料理，結果發現同樣在出餐口的浩承。
服務生瞬間頓住，猶豫是否該取餐？從骨子冒出的抗拒感讓服務生不敢動作，尤其浩承現在臉色很不好看，貿然接近會不會被罵？
這名服務生是新來的菜鳥，還不知道該怎麼招架。
「發呆啊？快上菜！」沒給這個菜鳥服務生太多掙扎的餘裕，同事的催促讓他硬著頭皮上前。
服務生低頭走近，盡可能不與浩承的視線接觸。
浩承看也沒看，把服務生當空氣直接略過，再掃過幾桌用餐的情侶，嘴裡默默碎念。
服務生不能確定是否聽錯，這個冷漠如冰山的廚師好像低聲說著該扣分、再扣二十分……甚至還有咒罵客人是廚餘之類的內容。
服務生不敢確認更不敢多聽，菜端了就走。
想盡快離開現場的念頭讓服務生急了，差點撞上恰好起身的客人。
服務生驚呼，整個人大動作閃避，端在手上的牛排就這麼從盤中飛出，伴隨失控潑灑的醬汁。
「啊……」這幕在服務生的眼中呈現慢動作的逐格播放，像是死前的跑馬燈緩慢。
此時此刻，服務生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死定了。
牛排先是在空中劃出一道弧，下墜時撞翻裝滿橘色酒液的雞尾酒杯，最後才落在一名年輕女客人的面前。
啪！
牛排沾附的醬汁與油脂呈三百六十度噴濺，噴得那名年輕女客人上衣都是。打翻的雞尾酒同樣讓桌面一片慘烈，滴得同桌客人衣褲滿是濕漉漉的酒水。
客人接連遠離座位，驚恐的程度好像桌下藏了幾百隻蟑螂，也沒少了亂叫。
高分貝的尖叫瞬間集中所有目光，不僅是吧台酒保，連廚房的人也跑出來看。
「對不起！對不起！」菜鳥服務生衝上前道歉，亂抽紙巾擦拭，急得要噴出眼淚。
與慌張離開座位的同桌友人相比，年輕女客人雖然起初顯得驚慌，但很快鎮定下來，還能安慰服務生。
「沒關係啦，小事情你不要太在意。」女客人拿紙巾抹掉髮尾的醬汁。頭髮是染成接近灰白的亞麻灰，與她非常合襯的髮色。
這個亞麻灰女孩說得真誠，還帶著微笑。
「你、你是天使吧？」服務生覺得燈光下的女客人配著如此善良的笑容，實在過於耀眼了。
服務生突然啜泣，看上去異常無助。
在這樣來客數繁多的餐酒館工作，讓還是菜鳥的服務生壓力極大，以為闖出禍一定要遭到破口大罵，沒想到卻是被溫柔以待。
「我不是天使，只是逃避期中考的大學生。」女客人主動幫忙服務生收拾，旁邊的友人也接連伸出援手。
這場騷動溫馨落幕。女客人還請求餐酒館的值班主管不要懲處這名服務生。
「只是意外而已，我也常常不小心打翻東西。」女客人如此表示。
餐酒館內平息下來，浩承收到追加的點單要補做那份飛天牛排。
真是莫名善良的人。浩承心想，事情發生的全部經過被他看在眼裡，給了加五十分的評價，補做的牛排多出幾分用心。
浩承有絕對的信心，這份牛排是無可挑剔的美味。亞麻灰女孩入口時的驚嘆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亞麻灰女孩仔細將牛排切塊，認真品嚐。每吃一口，眼睛都會睜大，好像對於那樣的美味感到不可思議，更沒理同桌朋友的搭話，安靜又專心地品嚐。
再加二十分。待在出餐口的浩承確認了亞麻灰女孩的反應，滿意地回到自己的膳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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