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8點半,前2日剛從美洲飛到越南平陽的何建德已克服時差,出現在一眼望不穿的廠房,其父親何樹滋也把巡廠當健走,繞完一圈產線。何建德拿起一雙外型時尚的完成品,指著鞋身上代表各種認證的Logo說明,「這雙可防水、止滑、絕緣,鞋頭防重壓。鞋子會讓你想試穿是因為外觀,但真正會讓你掏錢的,是穿上去的感覺,是功能跟舒適。」
欣錩是製造功能鞋的世界冠軍,每年產1,300萬雙,市占逾半。「像消防員、拆屋工工作環境會遇到高溫、重物落下、導電,或地上有爆炸、穿刺物等,功能鞋能保護腳。我們有一款是給伐木工人,若電鋸砸到腳,鞋子纖維會被鋸成長長的絲,卡住電鋸。」欣錩的客戶包括Timberland、Wolverine、Dr. Martens、CAT、哈雷等品牌,FBI、CIA探員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常穿的戰鬥靴品牌5.11,也是由他們代工。
欣錩的開始與軍靴、警鞋也有淵源。何建德的爺爺何瑞欽從中國福州來台,1953年在三重創立「閩台皮革廠」,為台灣最老手工縫鞋廠。何瑞欽育有九個子女,何建德的父親、現任欣錩集團董事長的何樹滋當時已7歲,「以前的軍鞋都是美援,美國鞋尺寸很大,國家把鞋子給我們,就把底拆掉,割開鞋面,改小再縫上去,底再用磨輪機打磨。」
後來政府開始自製軍用鞋,何瑞欽轉型做起塑膠製品鞋子與附屬鞋材,請來日本師傅、買義大利機器,引進固特異工法,將鞋面、中底與沿條縫合,再縫起沿條和大底,二道縫製過程讓鞋更堅固耐穿,也在那時與貿易商合作,開始外銷。
身為長子的何樹滋退伍後就返家工作。1972年,他26歲,因強烈颱風襲台,水淹三重,眾人將泡綿、牛皮與塑膠材料全搬上2樓,未料工人點蠟燭睡覺意外引起火災,工廠延燒五小時後付之一炬。這場火讓何家負債千萬元,原就已中風的何瑞欽健康更每況愈下,妻子即將臨盆的何樹滋被迫扛下家業重擔。
何樹滋日以繼夜製鞋,花了3年還清負債。後來與貿易商一起西進中國,在廣州設廠,深耕業界門檻相對高、冷門的功能鞋,對內提升技術,對外不與客戶搶利,專心代工,訂單越接越多,難度也越高。忙碌於事業,一雙兒女只能託付給岳父、岳母照顧。
今年51歲的何建德,小學五年級就被送往美國,雖然最想做的是建築設計相關工作,但身為長子、長孫,他沒有叛逆地拒絕接班,畢業典禮後母親拿機票給他,3天後他回到台灣上班。父親是標準的老師傅,會做卻不太會教學,幸好很多他稱為叔叔的老員工主動教導,做業務的教他跟客戶溝通、品保主管帶他學測試、學材料,中間還去義大利學製版。回台3年後,父親又叫他回美國學賣鞋,何建德利用週末上MBA,畢業後再次進入自家公司,那時金錩已進軍中國與越南,成立欣錩鞋業。
幾年實務經驗加上學院理論加持,這次何建德頗具信心,與客人的關係確實維繫得很好,但卻與員工有段不小的距離。「剛去中國時,陸幹不敢接近我、沒有人敢教我,因為我是老闆的兒子。」想求表現但不夠接地氣,外國理論帶進中國公司總有些水土不服,案子常做完一個就沒後續。
2005年,欣錩與製鞋大廠寶成合作成立順富控股,而後派來專業經理人許文彬,「許副總是我的恩師。有一次他叫我進去,講到我哭一下午。他說我不能沉醉在自己覺得可以做什麼,應該要了解父親、客戶需要。帶兵不能只是讀過《孫子兵法》,要知道實際狀況。」之後每一天,許文彬開會時就叫何建德坐在他旁邊,「我那時才學習到什麼叫帶團隊。也感謝老天爺,給了我孟加拉的機會,讓我帶一群人去那邊從零開始打拚。」
彼時中國政府開始推行五險一金,人力成本提高,加上要把勞力密集產業從沿海遷至內陸,許多製造業外移,何建德與父親討論後,選定孟加拉。2009年,他帶了台幹、陸幹與提前徵選、培訓的孟加拉幹部共31人,落腳吉大港專區的庫米拉,環境惡劣。宿舍沒自來水,何建德與團隊抽地下水,把石頭、沙子、木炭裝進寶特瓶當過濾器。招聘生產線員工時,發現許多人連零到九的數字都不認識,須慢慢教。
把中國廠的舊機器、廢料運到孟加拉租來的廠房練兵,「車鞋子,做起來拆掉,再做、再拆,鞋子都花花綠綠的。」稍微上手後,他開始到處求訂單,「第一張訂單只有2千雙,做Timberland的小孩鞋,因為沒人要做,我想說賠錢也要接。」團隊漸漸培養出革命情感,苦熬六年轉虧為盈,15年後的今天,孟加拉共有三個廠,年產千萬雙鞋。何建德憑著自己打下來的孟加拉江山獲得顧客與父親認可,得以接班。
何建德一年飛行次數近150趟,除了孟加拉、台灣、中國與越南,不時還飛美國、歐洲拜訪客戶。每次見客戶都背著二大袋新鞋,「我會主動把新想法推出去,這樣才有機會,等客人來找都太晚了。」因此當製鞋產業從中國遷往東南亞時,欣錩已有孟加拉基地,這二年更是積極布局墨西哥。2022年,欣錩的年營收約144億元(4.5億美元),雖然去年客戶在消化庫存,營收仍維持6成以上,「後續還有許多新品牌、新客戶加入,有信心回到穩定水準。」
何建德從出生就被設定接班,他不是打赤腳創業的人,家世背景是他一直都穿著、保護自己的功能鞋,但也是他不畏懼闖關,遇到困境都能設法求生存,才讓這雙鞋得以調整,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