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個題外話,其實「一帶一路」的概念,早在2009年左右的聯合國亞太大會上,就已經提出了很模糊的雛形,本來這樣橫跨極大地理範圍與國家主權的計畫,是要由聯合國來推動,但可想而知若是歐亞一家親,美帝可就不見得樂意了。況且當時正值美國「重返亞洲」,「TPP」等議題如火如荼,於是乎提案也在聯合國開過幾次會議後不了了之。直到2013年,由習近平主席重新包裝,以中國利益為核心再次推出的版本,也就是目前所看到的「一帶一路」計畫,可望打造未來數十年新的世界局勢。
回到正題,東南亞自然是其中「21世紀海上絲路」的必經之路,而東南亞諸國所組成的ASEAN之中,泰國無論在地理位置、人口基數、市場規模、經濟發展等,都汲汲營營想爭取東盟盟主的角色。一帶一路會議引起多方響應之際,做為亞投行(AIIB)意向創始國之一的泰國,其政界、商界、學界與媒體,也紛紛對此進行討論。而不意外的,如同台灣一樣,對中國的政治意識和外交關係左右了很大一部分的輿論風向,以東南亞來看,泰國,柬埔寨,寮國抱持著「積極歡迎」的立場;印尼,汶萊,馬來西亞與新加坡是屬於「謹慎歡迎」的態度;而越南,菲律賓與緬甸則是以「謹慎但歡迎」的心態面對。
說起中泰互動,官方說法一直以「中泰一家親」定調兩國關係,而泰國政府也一如大多數東南亞國家一樣,自知自己是小國,只能大玩「平衡外交」,在世界兩大強權之間,一方面向中國頻頻示好,一方面緊抱美國大腿,兩方皆得罪不起。另外,也積極參與東盟10國,希望能夠搞個如歐盟般的區域整合聯盟,自己則坐上盟主的寶座。想當然耳,要成為盟主,必須得到「境外勢力」的大力支持,也因此,泰國-中國看似緊密的邦誼關係,也不言可諭。
泰國雖名義上是君主立憲的民主體制,但軍方動輒政變早已不是新聞,最近的一次發生在2014年,推翻了民選總理盈拉(前總理戴克辛之妹),改以軍方組成的和平秩序委員會,領導政府至今。美國一向高舉著「自由,民主」的鮮明大旗,自然對此表示不滿,並也祭出制裁,終止了雙邊的軍事交流等。反觀中國,一向以不干預他國內政為主要的外交政策,並願意在美國退出之際,給予泰國軍事上的支持,連潛水艇都能買二送一 ,加上川普高喊退出TPP,中國又不斷成長的現實環境下,無怪乎泰國總理巴育上將,會在媒體面前公開表示「華府不懂我們,沒關係,北京懂。」,「我們有自己的路要走,美國應該尊重泰國的選擇。」,「中國有共產黨做為最高權威,而泰國有國王,兩者都能夠有效凝聚國家,帶動發展...」等言論。
除了政府的態度之外,兩國間的經貿投資,民間交流也有增溫的趨勢,舉例來說,泰國積極引進中資投資鐵路與港口,剛好坐實了中國發展「21世紀海上絲路」的藍圖,以及阿里巴巴「千縣萬村計畫」 ,配合政府「泰國4.0」發展政策,計畫把整套數位電商與線上支付的模式引進泰國。近一兩年來過泰國玩的朋友應該都有發現,支付寶,Ali Pay等功能在泰國的各大超商,以及許多的實體店家,都可以作為十分方便的支付形式。再從教育的角度觀之,目前泰國國內有近百萬人學習中文,屬於東南亞之最,而泰國每年赴中留學的學生人數,早在2013年時就取代日本成為第三名(僅次美,韓),更別提大量的觀光客與各類投資,中國在當地的影響力與貢獻,都有漸漸超過美國之勢,儼然成為泰國最重要的區域夥伴。
由是觀之,一帶一路計畫,除了中國自己一統歐亞的野心之外(實際能否成功,經濟上,地緣政治上的諸多挑戰,本文並未分析,亦不選擇立場),泰國確實也可以就此獲得不少利益,若爭取到老大哥的支持,中國要做歐亞盟主隨他去,至少泰國可以撈到一個東盟(ASEAN)盟主的位子,何樂不為?
不過,官方態度與利益考量是一回事,民間的聲音就複雜許多,從主流輿論到學界的表態,對一帶一路計畫的質疑,多少影響著泰國政府的布局。舉例來說,中泰高鐵項目本談判多時,但由於泰國要求中方增資,而中方以鐵路沿線土地開發權做為條件,這件事被泰國媒體以「泰國將成為中國一省」的方式操作,說如此一來中方將大舉「入侵」,泰國主權堪憂之類云云,類似台灣獨派慣用的媒體語言,於是乎,民間對於一帶一路的大餅,並未如官方那般熱衷。
再者,部分「中國人」的素質確實有待檢討,無論是合夥經商、觀光旅遊,不少中國人假借學生簽證滯留泰國工作,大量無照導遊和非法經營民宿、旅客缺乏公德心、以及唯利是圖、代購亂象、一條龍式壟斷經營等,也在近幾年不斷被泰媒放大檢視並渲染,造成不少年輕一輩的泰國群眾對中國產生負面觀感,甚至讓一向不曾有反華情節的泰國,近年也零星出現幾起針對華人不友善的事件。
最好的例子便是,早年泰國的華人是很受崇敬的,很多政治人物也紛紛以自己有華人血統為榮,但近十年年以來,鮮少看到候選人競選時候把自己的「華人血統」作為加分口號,反而多半以「劃清界線」的方式,主打草根基層需求,或著力推泰國本土主義,甚少將「中國因素」拿來宣傳。
學界部分,不少研究中泰關係的學者,也以東盟10+1(東盟十國加上中國)的框架來分析,原本是以東盟為主體的區域合作組織,中國應該是客體,卻因為中國影響力不斷湧進,反客為主的變成主導區域的老大。去年七月,菲律賓的南海仲裁案,便讓東南亞分成了支持與反對仲裁結果的兩派,使知識份子與社會中上流階層不得不謹惕,擔心泰國以往在兩強間大玩平衡外交的日子恐怕將不復再,過分依賴中國的結果,很可能會受其牽制。
不過,中方雖然力推一帶一路計畫,但根據其國務院發表談話指出,此計畫在於與周邊國家共創雙贏,但並非「非得爭取任何單一國家」不可,若泰國國內若因民族情緒而必須暫緩某些項目(例如鐵路),則中方更不急於一時,也沒必要不斷提供更多優惠,去做虧本生意。泰國高層自然也深知這點,亦不敢太過誇張的予取予求。兩邊都在玩賽局遊戲,卻又明白終究兩國關係必須得異中求同,才能獲取各自關注的利益。
泰國這幾年也致力追上先進國家的腳步,高速鐵路建設,首都電纜地下化,開發大東北,「東部經濟走廊」,「泰國4.0」等,無不屬於大刀闊斧的建設計畫,而中國此時推動的擴張計畫,正好與其對接,雖然在民族感情與媒體短線炒作上偶遇瓶頸,但一般看法是,長遠下去,泰國挾其位處北東協中心的地理優勢,曼谷又是東南亞僅次新加坡的重點都會,一帶一路勢必會有很多合作的空間。
至於這項計畫是否一如那些「只要中國不好,我心情就好」個人或團體,所據理分析的那樣,本文暫無定論。眼看中國相繼成立亞投行(AIIB),加速推動RCEP,以及在北約會議過後,普遍歐盟領袖對川普失望之際,又拋出願與歐洲共同對抗全球暖化之說,加上去年也捐了一億美金給聯合國難民署 (連人權議題中國都開始要主動插手了)...,種種舉措都不難看出中國有著取代美國成為新的世界規則制定者的企圖,一帶一路計畫想必不會只是說說而已。泰國如何接招,在這場大戲之中又能爭取到什麼角色,以及東盟區域內各國的勢力消長,都很值得繼續觀察。
作者簡介:Jack Huang
成長於台北,求學於倫敦,居住於曼谷,目前任職聯合國,協助維和部隊工作。熱愛旅行、觀察以及紀錄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