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天安門事件前，當時我是中國時報副總編輯，用旅遊的名義去現場，去的時候也不知道會發生天安門事件。我那是第一次去大陸，到達北京是五月初，去採訪中國知識份子舉辦的一個「新權威辯論」論壇，討論如何把國家轉型為民主國家。我在一位北京知名政治學者家裡接到電話，得知學生要絕食，此後大概有20多天的時間，我每天都在天安門廣場，看到一百多萬人聚集，衝擊非常強烈。當時唐鳳已經8歲，父親在那個現場，相信她也印象深刻。
唐鳳的個性很善良，她在大家庭的氣氛中出生成長，因為爸媽上班，爺爺奶奶特地辭掉工作來一起住，也因為她出生就被檢查出心室中隔缺損，需要靠藥物維持。我們在公寓樓上又租了一棟，外公外婆、叔叔阿姨都搬過來互相照顧，之後我和太太上班，姑姑和奶奶帶她長大，教他唱歌、認字，她愛的灌溉很豐富，很有安全感。
小二時的霸凌對唐鳳影響非常大，她會覺得不想讓旁邊的人擔心，希望自己可以處理、消化內心的痛苦。當時她可能也是這樣，竟然沒有跟我們說，過了一整個學期才說，老師也不知道發生這些事。維持她對人的信任的是他弟弟。因為宗浩很溫暖，她看到宗浩這麼喜歡跟人在一起，維持了她與別人之間的連結。她很愛弟弟，她們從小一起玩，兩人在一起不斷創造遊戲。
當時台灣是強迫就學，後來我們家就像出埃及記一樣，直到找到直潭國小，才有了空間和彈性。她當時跟著幾位老師學習，楊茂秀教授是兒童哲學教師，對唐鳳幫助很大；朱建正是台大數學系教授，在台灣推動建構式數學教育，不是用背誦，而是認為解題、找答案的方法有很多種，要花很多時間鼓勵孩子找到解題的路徑。朱教授給唐鳳很多書，有時候就在研究室裡看些雜書。他知道唐鳳對程式設計有興趣，便介紹建中資訊社的學長，唐鳳精神上有了寄託，從古騰堡計畫，她讀到亞當斯密（Adam Smith）的《國富論》，熱愛知識的需求得到高度滿足，學校又有彈性讓她不必去學校，旁邊的政大又有些哲學課可以上，國中安頓得蠻好。
唐鳳想要的、想追求的從小就很清楚，她數理、生物科學方面也很強，我曾經希望她成為傑出的物理學家或數學家，還幻想有一天可以拿到諾貝爾獎。但她完全不為所動，堅持走資訊科技。國中時，她不想繼續升學，在杜惠平校長家裡，她對我說：「我想學的在建中學不到。」我勸她走生物化學，她卻說：「全世界的生化學家有幾十萬，如果走這條路，不過是幾十萬人之一；如果走資訊科技，那麼就是pioneer。」她講得很有道理，我也接受，就支持她不念高中。
現在台灣在家自學法令給特殊的孩子非常大的機會和空間，校內外的資源也非常多，其中家長是關鍵。
我太太推動種籽學苑時面臨很大的壓力，加上我們都不希望辦一個貴族學校，從找校地、找老師，種種承擔問題的態度，我想我跟太太對公共事務的熱心深深影響了唐鳳。現在台灣在家自學法令給特殊的孩子非常大的機會和空間，校內外的資源也非常多，其中家長是關鍵。
我現在做自學諮詢，也到各地去上青少年哲學課，遇到很多孩子，很多孩子小時都天賦異稟，只是沒有得到好的支持，大人不該只用學術、智力的概念去衡量。
我現在常告訴家長，不要用權威的方式要孩子順從，要跟孩子講理。比如有一次，她跟弟弟在玩電動遊戲，我的偏見是遊戲都打來打去，會讓孩子很暴力。我批評他們，她馬上反駁：「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在玩什麼，怎麼可以這樣否定我們！」
唐鳳帶我認識這些遊戲，比如文明帝國（civilization），從威爾度蘭特的《世界文明史》改編的，而且是英文版，裡面詞彙非常艱深。孩子有興趣，自然會花很多時間去查字典，從此我對遊戲的看法改變，很多遊戲是寓教於樂，我也反省了大人的傲慢與偏見。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的《芬尼根的守靈夜》是唐鳳最喜歡的一本書，幾年前她把這本書送給我，我覺得這代表我們父女間深刻的連結。以前我送書給她，現在變成她送書給我。G0V零時政府成立時，她又送我《黑客精神》，黑客有一套倫理、信念，我想她希望我了解黑客的網路世界。現代社會變化太快，老一輩吸收資訊的能力比不上新一代，她們倒過來灌溉我們這一代的精神，對我來說有很強的意義與連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