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後，小蘇跟酒店的老同事阿惠、盈盈約見面喝咖啡。阿惠當年因為先生好賭，把家丟了都不管，她為了撫養一對兒女進酒店當經理。而盈盈家在萬華貧民窟，她的母親當年未婚懷下她，只能靠身體營生。盈盈十六歲時，不想再忍受貧窮，從家裡逃出來，到酒店應徵小姐。當時小蘇面試她，跟她一見如故，從此帶著盈盈，教她怎麼招呼客人、怎麼帶小姐。後來，盈盈底下的小姐從兩個變成三十多個。盈盈賺了不少錢，但是她認識的每個男人都得靠她養，讓她到現在都不敢結婚。
在那個女性沒什麼工作機會的年代，小蘇、盈盈跟阿惠，只能進酒店賺錢。她們有時也會內疚，覺得這行影響了許多人的家庭，所以有一套道德觀。這套道德觀，也幫助她們在這個充滿誘惑的行業裡，站穩腳步，不致沉淪。盈盈說：「人不能自私，否則這一行做不久。」阿惠則說：「你看到的我，算是酒店裡很正面的我。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而且要走正路。帶檯的人各式各樣都有，有的人會騙小姐的錢；也有些人明明知道客人爛得要死，但是為了錢也叫小姐去做，就是這麼不道德，下場都不好。」她們很常說一句話：走江湖，都是要還的。
在酒店看了這麼多男人，小蘇用她一貫的直白口吻作出評論：「台灣男人自負，很自以為是，其實內心世界很貧瘠，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可能就順著這個人生走，讀書、結婚、找份好工作、發展事業，到最後，不知道到底在幹什麼？自己到底是什麼？所以彼此互相約，每個禮拜固定吃飯、帶小姐，去酒店排遣空白。他們覺得，男人早回家，沒有面子。即使回家也不知道怎麼跟孩子說話，不知道怎麼去看黃臉婆的臉。黃臉婆跟他講什麼，他覺得煩死了。他覺得『我只要賺錢，讓你們過好，我給錢就好。』對老婆則是：『我也讓你生了孩子，你就是將家庭、孩子顧好，其他都不關我的事。』」小蘇覺得，台灣男人最自私，因為沒有基礎的人生觀。
三個人聊到客人比較特別的癖好：有人有戀足癖，找的小姐一定要露出腳趾，不能穿包鞋。某個幼兒園大亨，特愛找小姐車震。還有個帥氣的男人對小姐又好又客氣，她們都豎起大拇指，讚美他的為人，卻不解為什麼他喜歡跟小姐在公園裡做。還有某立委自知性器官雄偉，怕一個小姐招架不住，每次都點名要兩個小姐。她們一直誇這個立委是好客人，會替小姐著想。
對於受過土、洋教育的老闆，小蘇也有一些觀察，「有些大老闆很好，特別是那些受過西方教育的男人，他知道怎麼跟孩子溝通，怎麼維持基本的感情。有的會早早帶第二代來酒店見識，免得他們日後暈船。不像台灣土老闆，非常沙文，跟老婆講電話滿嘴『幹你娘』『我是嘸錢乎你開喔？』（台語：我是沒錢給你花？）『問這呢多衝啥！』（台語：問這麼多幹嘛！）」
＊＊＊＊＊
當身邊同事正在養小孩，苦惱男人和感情時，小蘇也在追求她愛的女人。小蘇一生愛過好幾個女人，每個五官都非常細緻美麗，充滿靈氣。小蘇最常提的就是阿玲跟小雨，直到現在說起這兩個最愛，又無緣的女人，都充滿遺憾。
阿玲的媽媽是小三，從小媽媽就把她放到阿姨家，她的阿姨開貓仔間（妓院），阿玲還曾經給客人倒水盆（小姐接客前，會讓客人先梳洗）。阿玲厭惡那裡，十六歲就跑了，跟男人生了個男孩。這樣的成長環境，讓阿玲很沒安全感，將錢看得很重。小蘇與阿玲在酒店相遇，小蘇對阿玲一見鍾情，追她追了四個多月，兩人在一起。阿玲很會理家，小蘇當時月入七十萬元，她全都交給阿玲。小蘇說：「對我，那就是一個數字，我在乎感覺，不在乎花錢。」當激情過後，小蘇跟女人的關係就回到平淡生活，小蘇跟一般男人一樣，不太能理解身旁女人那些千迴百轉的心思，也不知道女人永遠需要浪漫與愛，她跟阿玲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後，阿玲求去。
小蘇很相信阿玲，當外面傳出一些阿玲跟男人的耳語，她完全不想聽細節。她只跟阿玲吵過一次架，為了阿玲外面的男人，小蘇第一次妒忌到用鼻煙管敲破了玻璃。那一年過年，阿玲給了小蘇一百萬元，要她拿去做業績，因為小蘇銀行戶頭的錢都給阿玲拿走了，她提出想離開。之後小蘇回家，傢俱都不見了，她打電話給阿玲，阿玲說在台中，小蘇趕過去，阿玲什麼都不說。小蘇說：「我們從來沒有面對面談到底怎麼了，但是看她這樣，我就明白了。後來我們就分開了。」這些年，阿玲當過小三，後來又再婚了。
作者簡介：陳玉梅
現任《鏡週刊》文化組主筆，曾主持《蘋果日報》「人間異語」專欄十年。進台大哲學系，閱讀馬克斯深受震撼，開始研讀社會學。台大社研所畢業後進媒體業，看到主流媒體不關心的人事裡蘊含的趣味，對小人物及各種人生際遇與邊緣處境極為著迷。
★鏡週刊關心您：未滿18歲禁止飲酒，飲酒過量害人害己，酒後不開車，安全有保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