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我是誰 陳天璽專訪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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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陳天璽常跟鄰居流連在中華街的巷弄玩捉迷藏,有時玩得太晚回家,就會被母親罰跪。
小時候,陳天璽常跟鄰居流連在中華街的巷弄玩捉迷藏,有時玩得太晚回家,就會被母親罰跪。
人在異鄉多憂患,父母親很早就送陳天璽去讀美國學校、日本學校、橫濱中華學院,讓她精通三國語言。小一時,她偶然在圖書館翻閱中日戰爭史料集,「日軍把綁辮子的中國人埋在地上,剩頭露出來,用槍和刀指著嘲笑,我嚇了一跳,哭著跑回家質問爸爸:『為什麼把我生在跟中國人為敵的國家?』爸爸抱著我說:『生活在這裡,是為了要超越歷史。』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國家與身分之間的矛盾。」
邊聊著,我們邊隨陳天璽步行到橫濱中華學院,適逢創校120週年,她踏上似曾相識的長廊,坐進當年上課的教室,發出歎息:「桌椅好矮呀,我竟然都坐不下了!」
日後成為學者的陳天璽,在書裡回顧:「由於我與生俱來的中國人身分,讓我對中國有歸屬感,而面對生育養育我、每天生活且熟悉的日本,我卻感到情緒複雜。在我周遭,這2個國家的人民曾經彼此憎恨,我對如此悲慘的歷史感到悲傷,而且打從心底不願相信,我不禁懷疑自己真的能夠克服這些問題嗎?」
聯合國不是維護世界和平為目的嗎?竟然包容不了無國籍者。
身分一旦啟蒙,總感覺無處容身。她進入日本高中,因為中英文太流利而成為異類;大學畢業去香港留學,「大家把我當日本來的人,誇我中文講真好,我竟連在華人圈也找不到歸屬。過幾年去美國留學,心想這是開放的移民國家,應該不需要區分多數、少數族群吧,沒想到被人問Where are you from?我講不清楚。I'm from Japan,但不是日本人。I'm from China,可是對中國文化不了解。I'm from Taiwan,又跟真正的台灣留學生不一樣。」
直到讀了筑波大學國際關係博士班,撰寫學位論文《海外華人──華商的網絡與認同》,她學習客觀看待自己曖昧的身分。1999年,她成為哈佛大學訪問研究員,正式把「無國籍」納入研究重心,還買來一台攝影機採訪爸爸,釐清箇中細故。
陳天璽(前排左二)幼年時的全家福。(陳天璽提供)
求學過程,她數次因身分特殊與獎學金失之交臂。留學紐約,去聯合國總部面試「難民人權與教育支援」職缺,也遭到無情否決,「對方問我是中國人嗎?我說是台裔日本人,沒有中國護照,他說Sorry,台灣不是聯合國成員。聯合國不是維護世界和平為目的嗎?竟然包容不了無國籍者,我幻滅望著聯合國的旗子在眼前飄啊飄,唉,原來現實社會這麼殘酷!」她說:「被居住的國家說NO、被出生的國家說NO、還被父母的國家說NO,無論何處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不承認你這個人』,我想任誰都會失去冷靜看待的個性。」
「我是無國籍,所以很想去採訪各地的無國籍者做田野調查,但每次行前申請簽證的手續很繁複,有時候根本不能成行,怎麼說呢?很無奈。國籍真的這麼重要嗎?那我乾脆試試看,把自己當研究對象。」明明是陳年往事,說這話時,她眉頭緊皺,沉重的無奈感又回來了。
2002年,在考量就業問題的前提下,朋友陪她帶著攝影機,到橫濱市法務局國籍課拍下申請歸化的過程,接著歷時8個月審查,2003年,正式擺脫無國籍身分。慶幸之餘,也付出了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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