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人語】送行肺炎亡者 他暖心拍攝記錄慰撫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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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冬瓜郭憲鴻經營的冬瓜行旅禮儀公司,近半個月已協助處理逾20件新冠肺炎確診者的身後事。
小冬瓜郭憲鴻經營的冬瓜行旅禮儀公司,近半個月已協助處理逾20件新冠肺炎確診者的身後事。
一場「疫」外,顛覆了台灣所有人的生活,半個多月來,殯葬業者郭憲鴻(小冬瓜)承接逾20件肺炎確診死亡案例,他第一時間添購防護衣物與設備,設立嚴謹SOP,就為了保障員工安全。
因肺炎而死的亡者,大多會在24小時內火化,家人無法見最後一面、無法告別。小冬瓜唯一能做的,是幫助需要的家屬記錄過程,讓死者安息,生者安心。
郭憲鴻(小冬瓜)步伐略快地走往冬瓜行旅會館,除了萬年不變的西裝、皮鞋,這陣子他的工作「制服」還加上N95口罩與護目鏡。門口3名長者見他到來,熱絡迎向前欲攀談,郭憲鴻卻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我最近常到高風險的地方,還是遠一點比較好。」前幾日,他剛替友人送走至親,死因為新冠肺炎,半個月來,冬瓜行旅已經接了逾20個這樣的案子。
冬瓜行旅負責處理新冠肺炎亡者的員工均需穿上防護衣、戴上N95口罩、護目鏡等,確保自身安全。(小冬瓜提供)
小冬瓜的父親是已逝殯葬達人郭東修(冬瓜),在業界20年,幫忙處理、安葬逾2千具無名屍。小冬瓜小學就已經被迫入行,底片相機的年代,就被喚去沖洗意外現場照片,對他來說,死亡與屍體都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常,今年卻遇上從沒遇過的「疫」外。

冬瓜行旅總經理郭憲鴻(小冬瓜)

  • 年齡:30歲(1991年生)
  • 學歷:復興美工廣告設計科
  • 資歷:設計工作室負責人
  • 家庭:已婚,育有1子1女
  • 收入:18~25萬元/件
  • 成功心法:真誠地對待環境,以他人的需要為出發,環境變好最終會善待自己。
  • 實績:復興空難現場協助處理遺體;承接藝人羅霈穎、體育主播傅達仁後事

高規格部署 消毒不遺漏

「第一個案子是一個女孩子打電話過來,她很冷靜,第一句話就說:『我們家有人確診死亡,需要幫忙,你們可以嗎?』我說:『OK!』」接案當下,小冬瓜跟女孩一樣冷靜,但其實壓力爆棚,沒有慌了手腳是因為超前部署,「病例數爆大量就知道會有死亡,公司很早就做沙盤推演,不能等到事情發生再來看怎麼處理。」團隊裡沒人是傳染病專家,他們到處問、上網查、參考有關單位建議,弄出一個SOP,分流工作,由4名同事輪流專責COVID-19相關案件,避免接觸到一般往生者的家屬。
小冬瓜(圖)從小跟在爸爸殯葬達人冬瓜身邊,8年前答應癌末的父親接班禮儀公司。
確診者在醫院過世,離院前必須入殮、封棺,一般會在24小時內儘快火化。第一次實戰,身為老闆的小冬瓜穿著兔寶寶裝、戴N95口罩、護目鏡等裝備,在一旁了解狀況,「2個人接體、1個人清潔消毒。我們在太平間角落隔出一個空間,用2層屍袋包裹後再放進棺木。」一樣全副武裝的接體員,每個動作之間,酒精都得噴好噴滿,「碰遺體後得噴,蓋上屍袋再噴一次,放入棺木又再一次;離開現場時,不只是人,連周圍環境都得清消。」

防護衣齊備 我們很幸運

身為獨生女的女孩,與至親相依為命,自己那時也被匡列隔離,什麼也做不了,無法跟家人告別、見最後一面,「這種痛沒人能安慰得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在過程中拍照傳給她,讓她知道自己的家人有被很好地對待。」
比正常狀況複雜許多的步驟與人力,不是每家禮儀公司都能立即達標,「我們很幸運,還調得到防護衣、N95,而且如果員工少,無法分流,一個人染疫,整間公司都會受影響。」
雖然沒有接觸新冠肺炎死亡患者,小冬瓜(中)還是會戴上口罩、護目鏡,與家屬保持距離,確保安全。
有些禮儀公司的老闆車開到醫院,發現是確診病患,直接掉頭離開,「但是不能公祭、不能辦告別式,一切從簡,有些公司經營不下去,他要不要硬著頭皮接?」這是現在許多殯葬業者面對的地獄選擇題,不只如此,還有隱藏的危險。
「如果在自家往生、死亡原因不明,接觸史、足跡也不清楚,這些案件處理起來都會有疑慮,我們沒辦法單純當作一般案件來處理。」不願意讓員工冒任何危險,面對這樣的灰色地帶,只能用最高防疫規格接體,「我們這樣的案子收費5萬5千元,買裝備已經花20多萬元,接一個賠一個。又很擔心同仁安危,如果不是他們願意幫忙,我們不想也不敢接。」
傅達仁在瑞士執行安樂死後,後續儀式由小冬瓜(左)承辦,陪著他的兒子傅俊豪(右)移靈。

浪子父回頭 葬儀社養家

說是這麼說,至今小冬瓜還不曾開口拒絕過;除了與一間醫院簽約駐點,得照單全收,其他找上門的人,他也不忍心拒之於門外,因為親人倉促離開的痛,他自己也經歷過。8年前,父親冬瓜罹患肺腺癌,短短一個月就撒手人寰。
「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孩子,爸爸生病前,我離家出走2年。」小時候,小冬瓜與父親關係親密,冬瓜曾是江湖上喊水會結凍的角頭老大,因染上毒癮,懷孕的妻子帶球落跑,最後他將孩子帶回身邊,為孩子戒毒,到工地當搬運工、當學徒學抓漏,落魄到有一餐沒一餐,直到1998年進入殯葬業後,經濟狀況始趨穩定。
冬瓜(上圖左、下圖右)非常疼愛兒子,但過度重視工作,讓2人關係一度很緊張,直到他過世前才和解。(小冬瓜提供)
但殯葬業24小時待命的工作型態,讓冬瓜忙到連兒子念幾年級都忘了,父子關係漸漸疏遠,衝突不斷。高中畢業後的某天凌晨,小冬瓜一聲不響地打包行李離家出走,2013年仲夏,他接到父親的電話,「兒子啊,恁爸這次真的花掉了!三鐵共構啦!癌細胞擴散了。」他才急忙結束自己的設計工作室,開始醫院、自家公司兩邊跑。一個月後,父親離世,後事照他遺願從簡處理,小冬瓜也依父親的期望接手公司,那年他不過23歲。
很多人以為,小冬瓜靠著父親的餘蔭,接班之路應該會順遂,事實卻完全相反。父親走後不到一週,承租的會館火速被換了招牌,遺產包括價值3千多萬元的房子、公司所有權、收藏品等,1年內全都被悄悄易主。之後,小冬瓜淨身出戶,自創公司「冬瓜行旅」,卻又遭老東家以父親與他的名號對外攬客,「有3個月業績剩不到3成,差點活不下去。」

接班拚轉型 拍片教送行

父親走後6、7年間,郭憲鴻卡在一場又一場的官司裡,「但我也感謝這一段,那時對方用我跟爸爸的名字、照片去做官網,把流量導過去;我以前認為官網這種東西只要有就好,是他們讓我理解到,現在的老闆不能只懂自己的專業,還要懂得網路行銷。」經營臉書粉專、更新部落格,這1年多來,郭憲鴻還多了YouTuber的身分。
「因為爸爸過世的關係,我注意到原來人走了以後,還有法律、醫療等其他層面的功課要做,才開始拍片,希望藉此讓大家了解殯葬業的事。」更多時候,他想提醒的是「死亡前請先自己做好準備」,寫好遺囑、挑好遺照,辦生前告別式,不是要觸霉頭,而是別留下一堆問題讓後代處理不完。
搬運、運送亡者的過程,每個步驟結束都會反覆消毒,車子也必須進行清消。(小冬瓜提供)
一步步從傳統殯葬業轉型,革命尚未成功,疫情卻可能讓台灣的殯葬環境改變、一切從簡。「我也算是在這波疫情下的受害者。」不只是事業,走進會館,他淡淡說道:「我媽媽在裡面。」父親剛創業時,有段時間不常在家,是父親的女友陪著他長大,「有次她幫我洗頭,我跟她講:『我可以叫妳媽媽嗎?』她真的就把我當成兒子,視如己出。」後來大人分手,小冬瓜受傷很重,慶幸的是媽媽並沒有因此與他斷開連結。
「媽媽以前會開玩笑地講:『走的時候有憲鴻幫我收,我怕什麼。』」戴著口罩看不出表情,但已出現鼻音,「在這個時間點,媽媽在家裡往生,死因未明,我們公司也必須用最高防疫規格接體。」他想自己接體,卻被員工攔下,就怕老闆出事,大家承受不起。「當郭憲鴻有郭憲鴻的責任,當小冬瓜有小冬瓜的責任。」他逼自己冷靜站在一邊,疫情當前,該做的是保護客戶、員工與家人,待日子如常,再用自己的方式,好好跟媽媽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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