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空氣中存在許多看不見、對人體有害的的灰塵與懸浮微粒,人們會使用空氣清淨機清除,在半導體產業,製造晶圓過程若出現酸性、鹼性、有機溶劑氣體等氣態分子汙染物(AMC,airborne molecular contamination)會造成晶圓缺陷,因此過濾設備相當重要。9年前黃銘文創立濾能,靠著研發出可重複使用的抽取式化學濾網,拿下大廠訂單,至今在12奈米以下先進製程市占率過半,去年營收10.81億元。
濾能的可抽取式化學濾網更換容易,回收後還可再製成廢棄物衍生燃料,相當環保。「半導體廠傳統是用這種濾網,一組3到4片濾材加上鋁框大約2、30公斤,很重。如果無塵室被汙染,一個區域要換上百甚至上千組。」黃銘文搬出一組面積約0.4平方公尺的傳統濾網,指著邊框解釋,「因為要求氣密度,傳統會用膠把鋁框跟濾材黏死,膠可以用1公克就1公克,更會設計的就10公克、100公克,氣密沒問題了,可是很難拆,更換的時候整組都要丟。我當時看到覺得很奇怪,才會出來創業。」拿出自家產品,像是拉開抽屜般,抽出濾材,黃銘文表情自信,「我們的濾材可以替換,框就能重複使用。而且產品是零廢棄物,可以回收再製成廢棄物衍生燃料。」
今年55歲的黃銘文,出身彰化和美的公務員家庭,上面有2個姊姊,他是父母寄與厚望的獨生子,國、高中被送到台中念私校衛道中學,「我英文不好,後來重考考上中山大學化學系,放榜時爸媽還提醒彼此,『若是沒中毋通刺激伊,驚伊想不開』。」雖是理科男,黃銘文說話趣味不呆板,採訪過程中、英文交雜,還不時說出很溜的台語。
黃銘文(左2)幽默風趣且沒有架子,與平均年齡30歲的員工相處毫無隔閡。「我大學時學儀器分析、微量分析,就是找出牛奶含三聚氰胺那種。」笑稱為了離家近、工作輕鬆,畢業後,他到台玻當品管,「但3年之後,突然覺得,人生是不是該做一點改變?」時間點約莫在2000年,半導體已是熱門產業,「幾乎全台有志青年都想進晶圓雙雄,進去等於鑲金,走在馬路會不一樣。」
黃銘文曾是台積電負責微汙染防治的工程師,任職時看見化學濾網的使用將會是一個趨勢。後來黃銘文真的考進台積電,彼時微汙染防治尚未成為顯學,「公司比較少人做,所以老闆會把東西都丟給我,在這過程中越來越熟悉,最後變成相關case都會到我身上。」直言自己不懂半導體,專責分析出空氣中的汙染物、找出來源,然後隔絕,「剛開始很痛苦,因為都不知道從哪裡來。一個半導體廠那麼大,有時候是建材的Outgassing(釋氣),有時候是原物料,又比如酸槽破掉會揮發,這些東西就會造成汙染。」每天都在空氣取樣、找問題,一步一步把資料庫建起來。
待了六年成為實驗室負責人,他卻決定放棄鑲金身分,跳槽到全球最大的濾網供應商、瑞典商康法。「應該是說看到一個未來的東西了。那時候覺得微汙染防治這一塊的solution(解決方案)大概就是用化學濾網,雖然離開台積電時,當下用量沒有很多,但在可見的未來,這個東西一定會受重視。」
當時半導體大廠多是康法客戶,黃銘文不時聽到抱怨,「處理廢棄物的人員常把我叫過去,他拆得很鬱卒,問說可不可以改變一下設計,膠用少一點之類的。」且拆解後須連框帶料整組報廢,非常不環保,黃銘文於是設計出框體可重覆使用的抽取式濾網模組,向總公司提出建議,卻被一句「沒有人這樣做濾網」打回票。
「講,一支長長啦『管』!(台語『講』發音同『管』)」默默叨唸了句俚語,黃銘文的語氣,至今仍聽得出不解與無奈。「你只要做一點小改變,世界就會不一樣,可是那時候沒有人願意改變。」看好抽取式化學濾網的未來有商機,加上想為環保盡點心力,他決定創業。「離職那一天,我抱著一箱打包好的物品,到竹北麥當勞吃飯,遇到以前的同事,他們想說我失業了,表情都很沉重,但我在那邊吃漢堡,越吃越高興,我就是有個理想要做、要圓夢。」
創業初期,黃銘文說自己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因為旋轉門條款,有一年時間不能從事相關產業工作,我去找嫁到美國的姊姊,沉澱、放鬆,也練練英文。」收入空窗期,家裡的經濟來源,是在高中擔任化學老師的妻子楊淑芬,黃銘文自爆:「我兒子淚流滿面去找我媽告狀說:『爸爸沒工作,都靠媽媽一個人養家。』」
決定創業時,黃銘文(左)透過友人介紹找到新加坡道益國際董事長蘇益華(右)入股。(黃銘文提供)那一年,其實他也沒真的閒著,透過友人介紹,找來新加坡道益國際董事長蘇益華入股。初時,黃銘文就設定好找什麼類型的投資人,想做半導體大廠生意,他希望金主本來就是半導體大廠供應商,且要有一定經濟規模,「總不能跟我們一樣小小一間,感覺要倒要倒的。我就寫一個Business Plan(商業企劃書)要說服對方,告訴他,這個產業未來多偉大又多偉大,自薦說我很優秀,保證半年後就開始賺錢。」同步也找代工將抽取式濾網實體化,用特殊材料與結構設計取代膠,讓框體與濾材密合。
2014年,濾能正式創立,業務、客服再加上董事長黃銘文共三個員工,廠房是一間破倉庫,「資本額300萬元,設備、廠房就花了快一半,剛裝修好,消防檢查沒過,被要求改善,我們跟房東提說要怎麼改,他直接不續租,只好搬。」
草創期的不順不只這一樁。想搶攻半導體大廠訂單,首先得經過測試、取得認證,首場測試花掉一百萬元卻宣告失敗,「一進去就被人家嫌到無力。濾網是開規格請德國廠商幫忙製造,品質沒問題,問題出在框,第一版我自己看了都不想買。」過往半導體大廠使用的化學濾網多是外國產品,為了挺在地,黃銘文選擇在台灣製作框體,「我找和美的鐵工廠,但他們哪知道什麼叫做半導體,黑白做,酸洗一下去,硫酸根就產生問題,後來才又找桃園一家做過半導體的公司做。」
創立9年的濾能,現在自我定位為微汙染防治服務公司,提供包括現場取樣分析、客製化濾網、安裝、售服等整合性服務。反覆改良半年終於獲得認證,只是客戶擔心轉換供應商的風險,並未立刻採購濾能的濾網。創立前2年,即便四處推銷,幾乎沒有訂單,讓他常常難以入眠,「我常說創業要有三要素,第一個是運動,我那時候常打羽毛球;然後要有信仰,真的不行的時候要去見你的上帝或佛祖;第三個跟家人要有和諧的關係,不然日子真正足歹過。」
遲遲未能獲利,黃銘文本欲前往新加坡向股東報告,「他告訴我說不用去,反正也沒賺錢,要省機票費用。」黃銘文心裡不好受,但樂觀思考,「就想說趕快賺錢才可以風光坐飛機去。」資金燒光,濾能跟道益討論後決定用借錢、付利息的方式維持營運,「2年多借了一千多萬元,蘇先生也有點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詐騙集團。」黃銘文也想辦法節流,「包括我共5個人都減薪二成,我告訴同仁們如果業績上來,減的那些會幫補回來,結果那年年底就回來了。」
黃銘文旅遊時,看見一幅「森林裡找到黃金泉」的畫作,認為相當符合濾能的精神,立刻買下掛在辦公室。轉機發生在2016年某個大雨的夜裡,公司的業務人員接到一通來自全球最大晶圓廠的電話,「他們工程師遇到微汙染的問題,必須要換濾網,傳統型就很大,原本的供應商已經下班,他一個人搬不動,我們一直都有在努力推廣,他就想到濾能,請我們隔天拿幾組過去試試。」沒想到,這次對方一試成主顧,「我們單片才3公斤,用了之後,就覺得很好用。」這一役成功救援客戶,也讓始終在谷底的濾能翻身,損益兩平。
隨著先進製程廠積極擴廠,濾能營收一路向上,去年6月上櫃,目前業務上,濾網例行更新為最大宗,約占營收六成,新廠布建三成、更換服務工程約一成。但黃銘文也直言,客戶端通常不希望供應商一家獨大,會失去議價的空間,因此,競爭對手也越來越多,他開玩笑說:「每年的年初,我們都覺得公司快要倒了;年底的時候,又覺得這是豐盛的一年。」但3年前,他的確做了最壞打算。
「我經歷過SARS,看到當時整個產業shutdown(停擺),新冠疫情爆發我覺得完蛋了。」話說如此,他也沒就此躺平,按部就班做好準備,員工透露,當時黃銘文下令備好庫存,隨著東南亞各國封城,馬來西亞同業停工、無法出貨,濾能反而能就近供應,幫助客戶度過缺料危機,對濾能的採購比重提升,2020年營收因此翻倍。
創立9年,濾能從最初的濾網製造商,到現在自我定位為微汙染防治服務公司,提供整合性服務,詢問狀況、現場取樣分析、提供客製化濾網,安裝、售服全包辦。服務也因地調整,例如半導體廠濾網一般裝在天花板,但不同製程可能產生不同Outgassing,若發現某個位置有大量汙染源,就會在該處重點裝設。
黃銘文在桃園總部設置風管實驗室,模擬半導體廠可能的汙染項目,測試濾網的過濾能力。這幾年,濾能努力開拓新客戶,除了氣態分子汙染物,還研發出過濾噪音的濾網,應用在離岸風電。「跟綠能相關的東西就是濾能想做的事。噪音也是一種汙染,離岸風電打基樁的時候會造成很大的聲音,我們這個東西就可以降噪、保護海底生態。離岸風電這一塊也是一個很大的市場。」
從人人稱羨的台積電工程師轉職,之後拋下外商副總經理身分創業,黃銘文看似跨界跨很大,其實都是在「過濾」的領域鑽研,他不願像傳統濾網一樣,被黏死在一定的框架中,想盡方法做出改變,世界就真的不一樣了。
2017年黃銘文(前)挑戰120公里的戈壁路跑,他感覺像是重溫一次創業的艱辛。(黃銘文提供)後記:戈壁路跑如同創業般艱苦
黃銘文辦公室裡除了經營企業獲得的各種獎牌、獎盃,竟還看見戈壁路跑完賽的證明與照片。2017年他答應EMBA同學邀約,參加這場極限運動,「一開始,覺得熱血沸騰;出發那刻,才驚覺挑戰有多險惡。」4天在海拔超過1,500公尺、晝夜溫差達40度的大漠跑完120公里,讓他宛如重溫一次艱辛的創業路。
他自嘲四十多歲創業太晚,體力不若年輕人,「有時事情想一想就睡著了」,但其實事業剛起步時的種種困境,常讓他難以入眠,靠著打羽球改善睡眠品質,至今也維持運動習慣,可以征服戈壁,證明了他根本不輸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