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四（11月28日），位於市民大道旁的台北市知名地標京華城舉辦「生前告別式」，一早天空便飄起綿綿細雨，替當天熄燈活動增添幾分哀戚。傍晚，京華城創辦人威京集團主席沈慶京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入會場，為這棟建築物的凋零向股東及市民致歉；當台上播映著京華城開幕以來的點點滴滴，只見沈慶京和身旁的前台北市長黃大洲不時低聲交談，2人眉頭俱蹙，臉上盡是感慨。
沈慶京小檔案
- 綽號：威京小沈
- 年齡：72歲
- 現職：威京集團主席
- 學歷：台灣省立基隆水產學校
- 經歷：中石化董事長、中華工程董事長、國民黨中常委
- 家庭：與妻子劉玉玲育有長子沈輝庭、次子沈耀庭
淚崩感念 員工是戰友
熄燈儀式後，沈慶京接受媒體訪問，因受不了媒體再三提到「員工」，當場淚崩，「我實在太對不起他們了…他們永遠是我的同仁，是我的戰友，不是工人啊。」年過70、曾叱吒股市及商場的企業大老反應如此直白，讓在場媒體難以招架，面面相覷後便草草結束採訪。
散場前，等在一旁的黃大洲上前給予擁抱，安慰說：「不要掉眼淚、不要掉眼淚，你是不掉眼淚的人。」在寒風細雨的夜裡，2人的相知相惜無意間也為京華城劃下一個溫馨的句點。
1987年7月，沈慶京以13億元標得唐榮鐵工廠土地，並婉拒東帝士集團總裁陳由豪加價2億元的購買請求，一心想蓋一座足以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的代表作「京華城」，沒想到隔年卻碰上榮星花園弊案，社會反商情結高漲，政府對民間投資案的態度轉為保守，也導致京華城開發案一拖就是12年；當時擔任北市府祕書長的黃大洲是少數沒被動搖、仍願意替民間企業說話的官員。
新蓋建物 做好基本功
京華城熄燈前一天，沈慶京接受本刊專訪，談起京華城的未來，他說中石化已規劃興建4棟商辦，並委託知名建築師李祖原設計，在此之前，還有一大難題得先克服，「因為那邊距離松山機場近，被限建90公尺，不能用高度來突顯它地標的特色，只能看是要用外牆，還是有什麼方法，昨天李祖原才來我們這裡開會，就在研究這件事。」
本刊好奇，這4棟新商辦的外觀應該會很特殊？沈慶京的語氣並未高亢，「追求差異性，是我們永遠的責任。不過，這是辦公室的建築，根據京華城的教訓，光是有創新，結果其他基本功沒有做好也不行，所以重點是讓之後買的、租的老闆，或者高階經理人、職員，都覺得安全又方便，我們當然要動更多腦筋，像AI（人工智慧）啊、物業管理啊，同事都在傷這些腦筋。」
商仲業者分析，台北市辦公室供不應求的狀況將持續到2024年，因此，該案若能在明年1月順利取得拆除執照，並在年底前動工，將有機會趕上這波熱潮；屆時，每坪租金可望越過3,000元門檻，售價則挑戰每坪150萬元大關。
有人因此形容京華城是「華麗轉身」，沈慶京卻不以為然，「我根本不認為是華麗轉身，我只是盡到對以前股東的責任跟道義，也要盡到對新加入的股東的責任跟道義，這才是為人之道嘛。」
無懼批評 以爭議為榮
京華城改建案被地產界稱作「世紀標案」，但因外型、結構太過特殊，加上地下7層的深度也屬罕見，導致投資人擔心一旦拆除，成本恐怕所費不貲，所以多半選擇觀望，直到第3次流標後，今年9月底價降至342億元，才吸引上市建商興富發投標；未料，沈慶京旗下中石化轉投資的鼎越開發竟也同時出手搶標，以高於底價30億元的價格「拿回」京華城，立刻引發市場「左手換右手」「關係人交易作價」等爭議。
面對外界批評，沈慶京嗤之以鼻，「哎呀，我就拿你們（媒體）來講，正經八百的事，你們不會報，如果扯到八卦的，你們自然就繪聲繪影，關係人交易本來就有規範，只要照著法律走就沒問題…我這輩子的原則是，只要在誠信跟道義的基礎之下，我都不會去在乎，因為所謂的爭議，就是有人認同，有人不認同，你根本不能去在乎它，還不如心平氣和地以它為榮。」
沈慶京直言京華城曾是自己心中的理想，當初用意是讓兒童、青少年能有個安全的玩樂場所，為此，他說了一段往事：「小時候，我們沒什麼地方可以去，就常常去附近的河邊玩水，或者在裡面撈蜊仔，那其實很危險…我記得小學有個姓陳的同班同學，就是因為去淡水河玩水，結果第2天人不見了，後來我經過他家門口，看到一副棺材躺在那，那個畫面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理想破滅 早知會賠錢
但立意再美，市場終究是座刀光劍影的修羅場，沈慶京坦言，自開幕以來，京華城沒有一年賺錢；他在開幕的第一天就知道大勢已去，神仙也難救。
「開幕那天，現場人山人海，很多朋友都來跟我抱怨上下樓等電梯要一個多小時，而且還常常迷路，我就知道『慘了』，後來雖然想過要改善，但因為這棟建築的設計太特殊，根本沒辦法再加裝垂直電梯了，所以我們從第一年就開始賠錢，之後每年越來越慘，等於是我從小理想的幻滅。」沈慶京說。
沈慶京透露，早在12年前，就意識到京華城的狀況已無力回天，當時就打算出售，無奈台北市政府認定該基地一旦重建，容積率將只適用392％，遠低於最早核定的560％，以及現況使用的678％。為爭取權益，沈慶京開始長達7、8年的訴願、行政訴訟流程，直到2017年的第7度送件闖關，才總算取回原有的560％容積率，隔年便拿到市場上，以380億元的底價標售，「如果2007年就賣，我們大概只賠十幾億元，撐到後來虧損已經是130億元了。」
出身眷村的沈慶京，父親沈春池原是小學教師，因抗戰爆發而投筆從戎，大時代下的家庭背景讓他格外重視道義，一談起多年來被套牢的京華城股東，他忍不住哽咽。「京華城是我那麼多事業裡面，唯一沒讓原始股東賺到錢的…這次有人說我圖利股東，其實他們除了拿回本錢，也就多一點點微薄的差價，根本不夠人家投資20多年的利息，是我對不起他們。」他感慨地說。
咬牙苦撐 發薪不拖欠
讓他同樣放不下的，還有員工。1995年，威京集團爆發財務危機，沈慶京不只面臨被抽銀根的窘境，股票也遭斷頭，連為紀念父親而建的「春池大樓」都得忍痛割愛；即便如此，他不曾遲發薪資，甚至照發一個月年終獎金，「年輕跑船時，船公司會因為財務吃緊而發不出薪水，常讓船員無以維生，當時我就發誓，如果有機會當老闆，我絕對不拖欠薪水，不占同仁便宜。」
京華城終究是熄燈了，員工難免四散。被問起有無可能重新開張，他顯得無奈，「機會不大，因為台北市的土地太貴了。」隨即話鋒一轉，「講到這個，昨天晚上我做夢，夢到忽然間有一大片土地，雖然不在市中心，但是沒有主人，只要我們去申請就是我們的，沒想到只夢了一個多鐘頭，早上4點多醒來就發現『啊，原來不是那麼一回事。』不過，在夢裡我很開心啊，至少又有腦筋可以動了。」
無論是全球最大的球體建築物京華城，還是世界上唯一的旋轉造型空中庭園別墅「陶朱隱園」，它們都是沈慶京天馬行空動腦筋的產物，他解釋，自己創業以來一直追求差異性，甚至曾經創造出不少眾人朗朗上口的金句和常用詞。「像『突圍』2字本是戰爭用語，20年前是我賦予了『突破困境』的意思，又如『人要創造被利用價值』，也是出自我口中。」沈慶京說話時，臉上的表情是真心相信，就像他當年相信京華城可以改變台北市民的生活、如今相信陶朱隱園將被當成藝術品拍賣般地發自內心。
沈慶京（威京集團）事業版圖
金融財富服務事業群
- 京華山一國際（香港）有限公司
- 京華山一（上海）諮詢有限公司
- 京華山一（上海）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
- 京華山一（上海）投資咨詢有限公司
- 京華山一（江蘇）商業保理公司
地產開發建設事業群
- 中華工程股份有限公司
- 亞太工商聯股份有限公司
- 陶朱建設股份有限公司
- 中工機械股份有限公司
- 中工保全股份有限公司
- 中勤人力資源管理顧問股份有限公司
石化能源生技事業群
- 中國石油化學工業開發股份有限公司
- 兆欣化學工業股份有限公司
- 中化興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 中石化工程股份有限公司
- 威強國際貿易（上海）有限公司
- 威華（如東）貿易有限公司
- 江蘇威名石化有限公司
- 威達（漳州）諮詢服務有限公司
- 漳州威達石化有限公司
- 泰緯生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文創娛樂事業群
- 京華城股份有限公司（商場停止營業）
- 喜滿客影城
- 沈春池文教基金會
拚到最後 堅持不退休
京華城的廣場上有座金屬浮雕，裡頭是已故作家柏楊為沈慶京所寫的文章〈雙龍巨珠〉。採訪前，沈慶京先婉拒了我們在商場裡走動拍照的請求，理由是感覺對著鏡頭擺姿勢「太做作」，但一問是否可前往雕塑品介紹柏楊的文章，他立馬改口答應，「這裡面不是只有祝福而已，像柏楊這樣的人權鬥士，當初是期許我能更上層樓，才會寫下這種文章…沒想到我今天淪落至此，不得不把京華城拆掉，真的覺得很對不起柏楊他老人家。」
訪談尾聲，沈慶京請我們抽菸，有人不好意思而婉拒，他立馬出言糾正：「你一看就有在抽，做人不可以那麼虛偽啦。」被問起退休規劃，他轉換表情，一本正經地說：「男兒的一生就應該戰死沙場，只有無可奈何的人才會退休嘛。不然我問問你們，換作是你們，有機會你們肯退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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