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位於台北東區SOGO附近的行者,門口擺著老電影院的長椅,牆上有攝影拼貼,搭配二手家具,一切雜亂無章,卻沒有違和感。說是髮廊,感覺更像藝文空間。
生意經/這間髮廊只有6個座位 竟有70個靠行設計師/獨道髮門

疫情改變了許多市場生態,美髮業也是其中之一。位於台北市安東街的「行者」髮廊,約於10年前,開啟新型態的PT(非全職)設計師靠行模式,從原本只有十多位,疫後暴增至今近70人。
行者老闆之一的林修文,出身台北東區知名髮廊EROS、FLUX。他幼時家庭破碎,由外婆帶大;退伍後因幫同梯私藏槍械,入獄4年。人生的波折,養成林修文看淡金錢的態度,這也讓行者從義剪、到創立新PT模式,都在追求公益共生的價值觀,成為台北東區一個特殊的存在。
共享空間 互信互惠

行者是一間僅有6個座位的髮廊,卻有多達69名PT(非全職)設計師在此輪流工作,店裡放置數十個PT設計師的個人工具箱,形成共享工作空間中的特殊景象。
創辦人之一的林修文說:「我們只提供場地,PT設計師得自己招攬客戶。時間與座位都由大家在LINE群組協調,行者不干預、不管理。」行者沒有結帳櫃台,由PT設計師自行跟客人收費,再投入二成費用在店裡的存錢筒。
這樣不計利益、強調共享的理念,源自林修文成長過程中的不安與漂泊。談起過去,他語氣平靜卻句句帶勁,「父母在我2、3歲時就分居,我沒跟著父親。媽媽每交一個新男友,就把我丟給外婆照顧,所以我小學念了3間學校。」
國中畢業後,因外婆困於生計,媽媽又只會要錢,林修文決定念夜校,白天賺錢養家。他換了幾份工作,後來到寵物店上班,他嘆道:「寵物店時期,是我人生首次跌到谷底的時候。當時母親鬧自殺,把妹妹送孤兒院,把我存摺偷走。我有好幾個月身上沒什麼錢,只能靠店裡的狗糧充飢。」

畢業後入伍,林修文退伍後又回到寵物店工作。但同梯的黑道同袍涉入走私、放貸並持槍,他出於義氣幫忙保管槍枝,卻因此被起訴。回憶當時,他說:「寵物店老闆幫我付保釋金,他沒對我說教,只叫我好好上班。我知道他很失望,但我真的沒臉見他,立刻辦信貸還錢、辭職,當晚是哭著回家的。」
名店學藝 累積客源
案件1年後才三審定讞,這段期間卻是他人生重要轉折。在審理期間,林修文於2005年開始學理髮。「寵物店客人很多是藝人跟髮型設計師。在一位熟客的引薦下,我到EROS髮廊學藝。」

EROS是東區知名髮廊,「店裡學徒許多都是外面獨當一面的設計師,屈就於此,是因為藝人、名流只來頂級店。只要在店裡熬成設計師,就可以幫藝人理髮,身價三級跳。」林修文自知即將服刑,時日不多,拚命學習。他搶著為客人洗頭,幫設計師做打薄等初步手續,花別人2倍的時間練習,半年就上手。
林修文常跟著師父出差,因手藝不錯,當師父沒空時,他也會代為執行。從金曲獎典禮到雜誌通告,都派他去。他為舒淇、球星林書豪做過造型,經手過無數名人。但案子做再多,也沒有分紅,9千元的月薪只夠付房租,只能以超商過期食品果腹。
後來,林修文在彰化服刑,4年後假釋。出獄後,他到EROS股東開的FLUX繼續當助理,跟著師父跑遍全台跨年晚會,幫藝人做造型。看似重回巔峰,漲至1萬7的薪水,卻仍然只夠付房租。但當時女友懷孕,他必須另謀收入。

2010年,林修文把住家當工作室,每晚下班就到師大夜市、台北車站拉客,問路人要不要剪髮?初期屢屢碰壁,但他毫不氣餒,「問50個人不要,就問1、200個,問到有為止。」就這樣逐漸累積客人,到最後他月休4天的假期,每天可以在家為15個客人剪髮,一顆頭500元,一個月可多賺2萬多元,足以養家餬口。
另闢蹊徑 挑戰體制
FLUX雖快速成長,公司卻直接從業界挖角設計師,只讓少數的助理升遷。無法升職的人,夢想幻滅,興起一波離職潮。2012年,林修文與Morgan及另外3個同樣受不了髮型業界壓榨的助理,一起創立行者。

他們積極參與社運,把行者規劃成藝廊,辦免費活動,許多文青共襄盛舉,最後變成客人。「當時一樓剪髮,地下室則辦活動。我們也進行巡迴義剪,引來不少媒體採訪,生意算不錯。」
期間,二名創辦成員因生涯規劃離開。隨著自媒體興起,林修文觀察,很多設計師透過社群招攬專屬客人,認為行者不妨跟PT合作,大家一起賺錢,這也符合他們的共生理念。林修文說:「而且當同伴逐一離開,營運費用成了行者的負擔。我想到髮廊傳統的PT模式,想說來弄一個共享式的PT。」

台灣髮廊的PT模式有很多種,設計師跟店家談好即可。林修文特別反對一種模式,就是兼職設計師到髮廊駐點:店家負責一切成本,提供客人,PT設計師只負責剪髮,收入卻不成正比。林修文覺得這樣很不公平,「設計師做得要死要活,然後被店家抽走5到6成的錢,這樣對嗎?我想改變這樣的生態。」
2016年,林修文讓PT在店內駐點,行者提供耗材,只抽2成費用,但不負責宣傳,也不提供客人。隨著新冠疫情爆發,行者又走了一名創始成員,僅剩林修文跟Morgan苦撐。疫情使百業蕭條,許多髮廊結束營業,導致設計師找不到店蹲點,在年輕髮型師間享有名氣的行者,也吸引許多PT加入。

最初店裡只有10位PT,疫情期間開始暴增,最高曾到80人,現在則維持在70名上下。林修文說:「很多中小型髮廊,這幾年也開始類似作法,甚至有只租場地的共享空間。但我們應該是最早的。」
擁抱生活 堅守初衷
只抽2成,還要提供場地以及耗材,這樣真的划算嗎?林修文嘆道:「我也想過收學徒,或讓PT入股,最後變成老闆。但是養學徒,就一定商業化。當初我們就是反對剝削才成立行者,怎能重蹈覆轍?讓設計師入股,只是老闆變多,也非良策。」

為節省開銷,林修文收了地下室的藝廊,一半分租給古著店、一半由Morgan經營男士理髮。PT的收入,用來分擔開店費用,只稍有盈餘。他則靠長期累積的客人,及東區過路客來賺取薪水。「錢夠用就好,只有時間最重要。行者在東區能開到現在,也就夠了。」
林修文的經歷,讓他把生活看得比錢還重要。他每次人生要躍起的時候,深淵就悄悄出現。真正讓他保持行者互利、共生的模式,不以營利為主的原因,與家庭變故有關。「剛開業時,我們整天忙生意、辦活動,時間都花在行者,跟老婆變得冷淡。行者第二年,我的大兒子意外墜樓死亡。我太太無法承受,跟我離婚。」

「我沒幹過什麼壞事,為什麼還要給我這些考驗?我本來以為到了谷底之後會反彈。為朋友坐牢,已經是谷底。當我以為一切在變好,誰知現實的谷底沒有底線。兒子死後,我就知道我永遠都要做好深陷谷底的準備。人在谷底,會保有一絲抵抗。」
如今,林修文有客人才會進行者,「我現在認真陪我的二兒子長大,沒想到他一轉眼也念國中了。時間啊,時間是最重要的事。」


★《鏡週刊》關心您,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安心專線:1925(24小時)/生命線:1995/張老師專線:1980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