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在颱風中心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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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正平,50歲,台南人,劇作家、教師。
許正平,50歲,台南人,劇作家、教師。
時間是今年的7月6日,丹娜絲颱風來襲。停班停課了,我把準備好的食物,準時放在媽媽用餐的桌上,請她要記得吃。那時是下午3點。
晚上9點多,我再看,她已經倒在門口,樣子像是上完廁所要回房間,走到一半坐下來休息。我摸她體溫是涼的,叫她沒有回應,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依指示為媽媽做CPR。
救護車到時,急救員說,媽媽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了。我還是決定要送醫,穿過風雨陪媽媽到醫院。到院後,我心裡知道沒有希望了,就放棄進一步的醫療行為。在那個時間點,我收到國家警報,說颱風中心要經過我附近的區域了。
很魔幻,內心的風暴跟外在完全融合在一起。事發太突然,醫院問我要把遺體送到哪?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葬儀社好不容易請到的接體車,差點因路況過不來,警方需要有人開家裡的門讓他們做司法相驗,嫁到外地的妹妹也因為颱風無法趕到。那個晚上,我有一種在全世界最孤獨中心的感覺。
處理完後事,我一個人回家,已經凌晨2點多。那時候,我才發現媽媽整天都沒有吃東西。是我餓到她了嗎?還是上次颱風吹壞的大門我一直沒去修,讓風灌進來,嚇壞了失智的媽媽?我沒辦法不去想。
媽媽是在近3年前確診失智的。父親過世、妹妹出嫁後,家裡就剩我和她。為了安全,我習慣把家裡浴室和客廳的燈都開著。媽媽走後,我每天想到要回黑暗的房屋裡,就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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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正平和母親很少合照,翻了相冊只找到一張在舊家門前被媽媽抱著的照片。(許正平提供)
媽媽29歲生我,自我有記憶以來,她就在工廠做女工,直到工廠倒閉。小時候最快樂的回憶,是我和妹妹從父親任教的學校放學,爸爸載我們去接媽媽。下班鐘聲響,工廠鐵門緩緩拉開,工人們穿著制服走出來,我就開始找,哪一個人是媽媽呢?
找到了,一家4口就到齊,騎一台摩托車回家,好緊密。我從小黏媽媽,最喜歡跟媽媽到頂樓晾衣服,看著遠方萬家燈火,還跟媽媽說過:「我想住在那樣的燈光裡面。」媽媽笑一下,沒有回答我。
其實我早就住在那樣的燈光裡了,只是身在其中,渾然不覺。媽媽失智後,我們愈來愈少交流,因為我已經預設她不懂,就不說。那天,我去日照中心拿回她的東西,發現社工幫她拍了照,照片裡的她笑得好開心。我把照片貼在工作桌前的牆上,想到就跟她說說話。都是些日常小事,譬如今天拜拜的麵線好吃嗎?楊柳颱風要來了,不要害怕。
但說到我最想說的話,其實是,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那麼愛她依賴她。我非常謝謝她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還陪我長大。
許正平,50歲,台南人,劇作家、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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