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阿嬤、酒窩與我們的古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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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碧珍家門前這條水圳,即是台灣三大水圳之一瑠公圳的最源頭。
賴碧珍家門前這條水圳,即是台灣三大水圳之一瑠公圳的最源頭。
牠叫酒窩,因為兩頰有咖啡色小點,疫情期間被棄養,但我不會在牠面前這樣講,怕牠難過,我都說牠是不小心走失。我叫碧珍,講起來不好意思,我爸說我是碧潭的珍珠。
我們家在碧潭旁,門前就是瑠公圳的源頭,瑠公圳將近300年歷史,這房子也70多年了,外公說,日治時代農田水利會託他巡邏、看守瑠公圳的邊坡,但沒付薪水,就讓外公在圳邊蓋了這間房子。圳邊危險,附近沒有其他住戶,連路燈都沒有,同學都說晚上很陰森。
但我不覺得。我們家跟外公、外婆一起住,爸媽收入不多,但很疼我們,媽媽做的便當,盒裡不是雞腿就是牛肉、蝦仁,同學都好羨慕。夏天,我們會去瑠公圳游泳,那時水很乾淨,還有魚蝦,遠一點的住戶也會來圳邊洗衣服,邊洗邊聊天罵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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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碧珍與母親在屋外的合照。圖右方即是賴家老屋。(賴碧珍提供)
可是,我讀專科時外公過世,隔年媽媽癌症過世,5年後爸爸也病逝。哥哥、姊姊都結婚了,家裡剩我跟外婆。我坐公車常不由自主掉眼淚,尤其看到身影像媽媽的路人時。外婆也有「黃昏症候群」,一到黃昏就心情不好。
但幸好還有外婆,我們變得更親,可能彼此都有情感移轉吧,我把對媽媽的情感轉到外婆,她把對女兒的情感移到我。我畢業、工作,但一直沒結婚,我叫外婆別擔心沒人照顧她。老房子的土地是水利會的,為了讓外婆可以一直住,我曾二次跟水利會說想買這塊地,可是水利會說這塊地是機關用地,不賣也不能租。
這樣住到外婆90幾歲,2012年我收到一封公文,我被建商告,要我拆屋還地,原來水利會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把土地賣給建商了。我很慌張,到處求助,也生氣,我們一直想買地都不行,等捷運通車、土地值錢了,水利會就悄悄把地標售給建商,底標4千多萬元,得標價只比底標多2千多元。他們還說我家是違建,占用土地又不付錢。那幾年,我常半夜驚醒,很擔心怪手來拆房子。
但也很幸運,「台灣人權促進會」義務幫我,一些文史工作者也帶學生到我家附近,走讀瑠公圳的歷史,他們說這一區地貌變化太大,蓋很多大樓、豪宅,我家是唯一沒變的原始座標,也是唯一面對瑠公圳的老宅,屋後又緊貼當年的萬新鐵路,早年「和美煤礦」靠它運輸,外公就在月台賣麵線,這房子充滿歷史痕跡。我想,我會老,會走,如果我家及周邊真的能被列為文化景觀,不必被拆,我會開放公眾使用,對後人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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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碧珍與外婆在屋內的合照。上圖右方即是賴家老屋。(賴碧珍提供)
本來我還有點心虛,真的以為我家是違建,官司期間我翻出爸爸保留的文件,才知道我家是合法房屋,也有房屋稅籍牌。外公、媽媽也曾寫公文給水利會想買土地,也一直被拒絕。
2019年外婆過世,她一直是我的支柱,打官司好折磨,我想放棄了。我開始不太出門,把自己關在家。半年後,有一天我在圳邊看到一隻黑狗,隔天拿飼料給牠,牠吃完就躺在我前面四腳朝天,我決定收編,叫牠酒窩。酒窩每天一定要出門,我只好天天出門,不管颱風、下雨。冬天也一樣,我會幫牠穿上雨衣,牽著牠沿著新店溪走,路上冷到沒人,非常寂靜,只有風聲、雨聲,這時候就覺得,這種天氣我都能克服,還有什麼事做不到?
酒窩救了我。以前我回家第一句是「阿嬤,我回來了。」現在是「酒窩,我回來了。」當初,建商預計訴訟3年結束,我家夷為平地,今年是官司第13年,我最後輸了,但曾有一次勝訴。我還沒放棄,即使最後房子保不住,我也覺得我沒有輸。
賴碧珍 59歲 新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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