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神1】社會安全網破洞很大 近8成社工憂鬱悲傷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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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全台社工工會串連,抗議衛福部草率實施「總額勻支制」,不僅難以約束機構是否照實核銷,也忽視基層社工薪資條件保障。(翻攝高雄社工工會臉書)
2017年11月,全台社工工會串連,抗議衛福部草率實施「總額勻支制」,不僅難以約束機構是否照實核銷,也忽視基層社工薪資條件保障。(翻攝高雄社工工會臉書)
近年,隨機殺人、家暴和自殺事件頻傳,政府為強化社會安全網,增聘千名社工,並給予加薪,但欠缺相應資源支持,社安網的破洞依舊很大,也忽視社工助人過程中,面臨嚴重的身心創傷,時有社工過勞、自殺的新聞。
社工是專業的助人工作者,透過同理心深入社會悲劇發生的角落,卻在凝視情緒黑洞的同時,也漸漸被黑洞吞噬,成了憂鬱沮喪的人。他們飽受社會大眾誤解,有人把社工叫成「志工」,有人在發生社會案件時,叫社工出來扛責任。我們都忘了,社工是人,不是神,他們無法消滅苦難,卻能陪受苦的人們走一程。
西門町的戲院前,年輕社工剛買好電影票,就收到個案阿B傳來的自殺照片,一把水果刀血淋淋插在手腕上,「他不說在哪,只看得出來在超商,我跑遍大街小巷,才找到那家超商,他全身是血,堅持不上救護車,我抱著他說:『沒事了,我們都在這!』他才願意去就醫。」她當下沒跟任何人說,自己連手指一點小傷口都會害怕,更何況要抱著滿身血的阿B。27歲的巫馥彤,回憶那5年服務街友的驚險往事,眉頭沒皺一下。
社會安全網的洞很大,我們拚命用手去接,很累、很無力。
近3年,政府因應隨機殺人事件、家庭暴力和自殺事件頻傳,投注近70億元預算,預計增聘3千名社工人力,今年初更實施社工薪資制度化,加薪又補人,目的在強化「社會安全網」,然而,「這網子的洞很大,我們只能用手去接,永遠接不完,或來不及接,有種拚命跑來跑去、很累的感覺,同時對那些被漏接的人充滿無力或疲乏,這是第一線社工普遍的感覺。」巫馥彤聲音輕柔,氣氛變得沉重。
衛福部統計,截至2018年底,全國社工師及社工員人數有1萬5千餘人,去年卻傳出台中市社工輕生離世,2017年也有高雄市社工疑似過勞死。關鍵是那句「用手接」,和警政系統一樣,社工要直接面對社會最陰暗的角落,他們卻沒有防身武器;他們服務最弱勢的人群,卻是拿自己的身體當工具,投入個案的生活世界裡。很多人把社工當成救苦助人的神,若真是如此,他們早已是自身難保的落難神明。
根據台北市社工師公會最新的問卷調查,回收的324份問卷中,有高達77%(250人)社工認為自己「工作長期累積的負能量,引發憂鬱、悲傷、沮喪等情緒」,近73%(236人)社工「為服務對象計劃處遇時遇到重重困難而感到挫敗,對自己或工作本身失望」。長期研究社工職災的暨南大學社工系教授汪淑媛說:「社工員長期處在希望感很低的環境與族群裡,情緒狀態會被影響,多數社工員常有『無力感』,嚴重者或時間拉長時,會引發其他精神症狀,例如焦慮、恐慌、憂鬱等。」
巫馥彤2度身心俱疲地離開社工工作,但她認為,在個案身上也看到各種可能性,未來不排除再回到這份工作服務。
年輕熱血的巫馥彤,從高中就想從事助人工作,大學念社工系時投入街友服務,個案量維持在100到200人,但第二年就已身心俱疲,「當時覺得個案是黑洞,把我吞噬,他們的需求我永遠無法滿足。我很難過,人是互相的,我付出那麼多,為什麼他們不能也看到我狀況不好?」社工總是被學校教育須以個案利益為中心,但個案卻不一定會站在社工這邊。
才講完,她就同理起個案心境,「我想他們是處在太糟、太憂鬱的狀態,才無法察覺別人有同樣需要吧。」若把兩者對調,社工長期處於太糟、太憂鬱的狀態,同樣無法察覺到個案需求,甚至失去專業判斷力,讓這道社會安全網更顯脆弱。
桃園市社工在今年春節前夕,捐贈發熱衣及物資,讓街友能溫暖度過寒冬。(桃園市政府社會局提供)
走到橋上,忽然想跳下去,想起跳橋自殺的個案,崩潰大哭。
確實,少有人反過來同理社工的處境。巫馥彤電話24小時開機,經常半夜驚醒,以為個案打來,過年放假也常感覺手機在口袋震動,從來無法好好休息。東吳大學社工系兼任教師辛曉雲指出,許多保護性社工(指兒少、性侵、家暴、老人、身心障礙者等須24小時緊急保護之業務)都有24小時on-call的機制,目的是即時中止暴力或緊急救援,但組織如何輪值編制,會影響到社工的生活品質,「很多社工因此有心血管疾病、腸胃型疾病,甚至內分泌失調,女社工月經半年才來一次。」
巫馥彤幾乎每天頭痛、胃痛,要吃止痛藥,甚至無法呼吸、想吐,再來是健忘,忘了東西放哪,工作第4年,她甚至短暫失憶,記不得上班、回家的路,有次連自己的手機號碼都支支吾吾講不出來,「當時為自己的失能感到挫折,怎麼變這樣?這麼簡單的事我都做不到?會不會更糟、忘了身邊的人?這狀態持續好幾個月。」
她試著運動、打球紓壓,但生活一點一滴崩塌,最後像土石流急速下墜。「我有次去河濱公園跑步,走到橋上,忽然好想跳下去,但馬上想到我跳橋自殺的個案,他當時在什麼位置?怎麼做的?什麼心情?想著想著崩潰大哭,覺得要不要通報?」說到這,她笑了出來:「想到警察來時,我要怎麼說?這多滑稽啊,還是走下去好了。」她以為自己離街頭很遠,那天卻發現,自己走錯一步,可能就掉落到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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