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是個比較民粹的社會。」辛曉雲指出關鍵:「社工是源於西方的專業,西方社會崇尚法制和個人主義,是司法先行、社福輔助。但台灣社會期待社福資源能緩解暴力傷害,較少思考社會結構的不足與壓迫,也太強調社工個人專業能力及敏感度,故產生究責文化,一有社會案件發生,輿論就怪社工沒及時發現與處理。」
【我們不是神5】社工單打獨鬥難紓壓 連心理創傷都不易察覺

今年3月,發生男童被繼父活活打死的事件,新聞底下有不少留言罵:「社工在幹嘛?」「高風險家庭為何不及早安置?」琪琪忍不住說:「社會大眾對社工這行認知不足,有些人覺得社工就是志工,但出事你要幫我解決,解決不了就是你無能;我們也要依照法令做事,法令不改變,社工能做的也有限。像孩子被家暴,怎麼不安置?我們要依法、符合步驟才能安置,資源有限,無法解決所有問題。」
政府的社安網用8成預算,增聘社工人力,但社工的資源與權限依舊匱乏。曾任台北市社會局局長的台大醫院醫師許立民,也觀察到體制的不足,「社安網只補人力,開了個案管理,卻沒有後端資源,只是把網子開口加大,撈到更多高風險家庭,卻沒武器打仗。必須把服務資源充實,不然個案困境還在,社會案件還是會重複,社工工作量一樣會爆表。」

台北市社工職業工會理事長沈曜逸直言:「社工不應扛起所有責任,這些期待、壓力越大,只會把社工壓垮。整個社會和行政長官的認知都要改變,不要把社工當神。」這幾乎是所有社工發自肺腑的無聲吶喊。
的確,社工不是神,是人就會受傷。許立民認為,東方社會普遍對身體疾病較敏感,身體不適會理直氣壯請假,但對心理疾病卻不易察覺,年輕社工常會自認歷練不足或抗壓性差,有問題不敢講,無助感加深,症狀又不易外顯。如台北市社工師公會問卷調查顯示,高達90%(293人)社工從未向機構或雇主申請職災協助,其中超過60%認為「不知道心理的傷算不算是職災」,可見連社工對自身的心理創傷都未有足夠的察覺。
有些機構認同心理創傷是社工職災的一部分,會給予社工經費做心理諮商,然而,社工卻很少使用。琪琪解釋:「談論創傷,你要有心理準備,那過程不見得舒服,而且機構經費有限,通常補助你5到6次,但心理諮商是以12次為一個完整療程,剩下的要自費,社工薪水不太有能力支付。」她建議,機構給予社工的身心支持經費要多一點彈性,不一定是心理諮商,每個人可以有不同的紓壓方式。陳怡芬也指出,如果捐款給社工,讓他做紓壓活動,他就能幫助更多人,問題是整個社會無法接受這種論調。

社工的確需要機構支持。汪淑媛提到:「每個社工的性情和訓練不同,替代性創傷的嚴重度也不同,都要給予尊重,若能得到同事與督導的理解支持,創傷較容易療癒,機構的凝聚力與專業度也會增強。」王增勇也認為,社工是把自己當工具去助人,所以需要有安全的支持空間,這往往來自督導和機構。
社工同樣需要被社會理解,看見他們的創傷,他們不是神,卻能陪受苦的人走一程。
社福機構有一套運行已久的督導制度。通常由資深社工擔任督導,下轄3位社工,協助社工做專業成長,給予個案建議,與心理支持。然而,督導也兼行政主管,使得督導角色有時會產生衝突,社工可能因為績效,不敢跟督導談個案的問題;督導也可能因機構壓力,成為壓迫社工的幫凶。能否遇上好的督導,成了社工的職業風險。
此外,社工總是單打獨鬥,一人肩負20到上百件個案。僅郭可盼服務的機構,有較充分資源嘗試「團隊工作」的可能性,她舉芬蘭的「開放式對話」為例,當一個家庭遇到狀況,會有一群社工入家陪伴,鼓勵大家把當下的想法說出來,不同觀點能互相補足;當家庭成員衝突,團隊也會有意識地站在不同位置,讓每個家人都感覺被聆聽、被支持。對社工來說,「一個人的辛苦和一群人的辛苦,消耗的能量不同,如果可以一起討論、一起面對,就能彼此分擔一些情緒。」

同樣的功效也能發揮在社工團體彼此互助上,王增勇建議,社工工會要發展橫向連結,藉由分享彼此的經驗互相理解支持,提升專業能力與認同。沈曜逸也鼓勵社工要有自己的支持團體,多出來聚會聊天,彼此分享理解,就具有療癒效果。
確實,社工懂得社工的苦,理解本身就能帶來療癒。當社工用同理去幫助社會時,他們同樣需要被社會大眾理解,看見他們的心理創傷,生病了就給予充足的休息與空間;也要理解整個社會的問題,從來無法靠一個社工來解決。社工不是神,他們無法消滅苦難,卻能陪受苦的人們走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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