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2016年,歐洲和美國的政治趨勢,不可思議地雷同,若要選一個形容詞,來描述當前大西洋兩岸的政治氣氛,答案是憤怒、是焦慮、是民粹。
兩邊的普羅老百姓,憤怒且焦慮的對象也一致,是體制、是政治菁英、是全球化、是移民。
選民的武器就是選票,於是,世人一次次見到人民用選票表達心聲,無聲卻有力地,對體制豎起中指。
第一個大驚奇發生在6月23日,英國。
無論是政論家、民調專家、賭博網站和政治人物都滿心以為,脫歐公投不過是英國和歐盟愛恨糾纏史篇中一個短暫註腳而已,誰也沒料到,這場前首相卡麥隆為了安撫保守黨內右翼疑歐派而承諾舉行的公投,卻一舉扭轉了歷史。
體制內菁英滿地找眼鏡碎片之際,這才終於正視到民粹的力量,以及既成的事實。
「這場勝利屬於真實的人,屬於普通老百姓,」英國脫歐大將,獨立派領袖法拉吉(Nigel Farage)難掩得意地說。
身為獨立黨的門面人物,17年來,法拉吉不間斷地鼓吹英國退出歐盟,在公投前造勢期間,獨立黨強打反移民牌,結果正中下懷。
不難理解,法拉吉和大西洋另一端的川普結為盟友。兩人同樣被歸類為政壇「局外人」,同樣大剌剌地挑戰現有體制。美國總統大選期間,法拉吉花了好幾周的時間,四處替川普站台,11月9日,川普意外勝選,2016年政治大驚奇,再添一樁。
川普勝選 美國前所未見的民粹勝利
彭博社說,川普擊敗希拉蕊,代表著美國前所未見民粹的勝利,靠的是操弄一群占多數的白人自認成為受害者的情結,這些人把機會的喪失怪罪於即將卸任的歐巴馬總統、以及政治菁英、都市居民和移民。
「如同美國,歐洲的政治中間派已經潰散,潰散且失去信用,因此極右和極左派勢力都在擴大。」 -- CSIS歐洲分析家Heather Conley
《經濟學人》指出,所謂「民粹」,面貌其實很多元:菲律賓總統杜特蒂下令警察槍殺毒販;玻利維亞總統莫拉萊斯(Evo Morales)擴大原住民農民種植可可豆的權利;荷蘭自由黨黨魁懷爾德斯(Geert Wilders)呼籲打壓伊斯蘭教,以捍衛同志權利,並痛斥倡導多元文化的菁英;西班牙「我們可以黨」(Podemos)的伊格萊西亞斯(Pablo Iglesias)鼓吹佔據銀行閒置的空屋,分配給窮人,並攻擊菁英階層。
這些人都是民粹主義者,但在現今歐美的政治氛圍下,「民粹」則泛指老百姓集體對抗菁英階級,尤其當民眾認為掌權者和群眾脫節,自私、無能、貪腐成性卻又大權在握。
《華爾街日報》也認為,歐美民粹運動之所以興起,推波助瀾的是一群經濟上較無保障的中產階級,他們對移民偷走工作機會或瓜分社會福利的恐懼,加深了民粹的力量。
2007-2008年金融海嘯過後,美國的經濟復甦緩慢,且極不均衡,使財富集中在少數權貴手中,貧富差距日益擴大;歐洲部分國家則幾乎談不上復甦,加上歐盟力推撙節措施,直接衝擊民眾荷包,在在加深了一般人對主流政黨的不滿與失望,各地行之已久的政治傳統受到猛力搖撼,在此背景下,訴諸反移民、反體制、反歐盟、反全球化的邊緣小黨迅速竄升至政治舞台中心。
民粹蔚為風潮 形成強大反彈
「如同美國,歐洲的政治中間派已經潰散,」美國知名智庫「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歐洲分析家Heather Conley說。「潰散且失去信用,因此極右和極左派勢力都在擴大。」
民粹,立場可以是左傾,也可能右傾。在丹麥、匈牙利和波蘭,右翼政黨勢力急速看漲,而在西班牙和希臘,則是左翼政黨坐大。希臘的極左派「激進左翼聯盟」(Syriza)更早在2015年1月便已拿下執政權。 義大利12月4日舉行了修憲公投,結果是民粹政黨「五星運動」取得勝利,迫使總理倫齊下台一鞠躬。
更引人關注的,是法國和德國兩大歐盟核心國家,民粹的風潮也各自落地生根,且來勢洶洶,成為威脅歐盟完整性最大的變數。
尤其歐盟共主德國,明年9月將舉行國會大選,已經宣布尋求第四度蟬聯總理寶座的梅克爾,先前敞開大門迎接難民入境的立場,飽受反移民的極右派「另類選擇黨」(AfD)抨擊。耶誕前夕的柏林恐攻案,更讓另類選擇黨趁機大作文章,赤裸裸地把12名罹難者的喪命怪到梅克爾頭上。
極右派扭轉德國二戰後政治生態
恐懼氣氛升高,民眾人人自危,據德國畫報(Bild)的民調,恐攻案後,另類選擇黨支持度一舉飆升2.5個百分點,來到一年新高15.5%,梅克爾的基民黨依舊有31.5%的支持度,但較上次民調滑落了1.5個百分點。
聲勢上,成立僅三年的另類選擇黨已成為僅次於基民黨以及社民黨的德國第三大黨,相對於歐洲其他國家主義政黨得耗費幾十年才能辦到,AfD簡直在寫奇蹟,尤其德國曾有一段民粹政治衍生成的悲劇歷史──納粹,另類選擇黨的崛起,更是徹底改變了德國二戰後的政治生態。
荷、法則分別將在2017年3月和5月舉行國會與總統大選,兩國目前聲勢領先的極右派候選人──荷蘭自由黨的懷爾德斯,與法國國民陣線的馬琳勒朋(Marine Le Pen)同樣主打群眾對體制的憤怒。
馬琳勒朋11月間公開了她的競選海報,一朵藍色玫瑰,花莖上下寫著:「馬琳總統」。選戰口號則是「以人民之名」。
選擇藍玫瑰作為標誌,隱含的象徵意義是原本稀奇的事件,如今變得再自然不過。她在接受《時代》雜誌專訪時說,「我認為英國脫歐後,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在在讓不可能成為可能。」
大西洋兩岸,接連兩度把不可能變為可能後,民粹政黨樂不可支。 已卸下獨立黨黨魁職務的法拉吉說,川普的勝利是「超大規模的英國脫歐」,他開始以川普的巡迴大使自居,四處演講,鼓吹新世界秩序的來臨──至少摧毀舊有的秩序。
首先,是政治板塊的挪移。從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分析,傳統上支持左派工黨的勞動階級社區紛紛倒戈,投給脫歐一票,這些地區往往是採礦等舊工業重鎮,曾經繁榮興盛,如今卻落魄潦倒,在全球化浪潮下,居民自覺被遺落在後,無人聞問。
這和美國中西部的「鐵鏽帶」(Rust Belt)一些原本的民主黨鐵票區,轉而把票投給川普,如出一轍。
反映出的政治現實,是社會的裂痕加劇──因全球化而受益的較富裕階級,和自覺被全球化掃到邊緣的勞動階級,更形對立;前者多半定居在大都會中,擁抱多元文化,教育程度較高;後者則來自前工業區,年齡層較高,傾向支持單一文化,教育水平較低。
「我確實相信,姑且不論任何特定選舉或運動,我們必須提防一種粗糙形式的國家主義或種族認同的崛起,這種運動是圍繞著『我們』和『他們』的分隔。」--歐巴馬
其次,是全球秩序的改寫。
川普在選戰中不斷強調「美國優先」,在此前提下,以往美國為了維護世界安全做出的承諾都可撤回;在國際社會上達成的協議可容再討論;為了美國自身利益,既定的全球秩序都可以打破。
法拉奇說,「我們無須遵循現行的任何政治規則,人們喜歡這樣!」
這顛覆了過去至少一世代,西方菁英視為理所當然的自由貿易和移民等主流價值,但反自由貿易、反移民卻讓川普、法拉奇、勒朋和其他歐洲民粹主義者找到了聽眾。
「在危急時刻,他們得以壯大,因為他們能夠揀選出單純的議題,並提供簡單的非黑即白解決方案,」美國的「德國馬歇爾基金會」資深研究員Rosa Balfour分析。
當前的民粹風潮為何危險?11月間,即將卸任的美國總統歐巴馬在任內最後一次歐洲行中,有感而發:「我確實相信,姑且不論任何特定選舉或運動,我們必須提防一種粗糙形式的國家主義或種族認同的崛起,這種運動是圍繞著『我們』和『他們』的分隔。」
西方融合 不再是不可逆過程
英國選擇揮別歐盟,代表西方的融合不再是無可避免,或不可逆轉。歐洲的民粹政黨對於使用同一種貨幣、開放邊界、你儂我儂的聯邦制度毫無興趣,他們要的,是回歸這場融合大實驗之前的模樣。
「放眼全球,整個世界正打散成更小單位,」法拉吉說,歐洲想逆轉這股趨勢,顯示「歐洲根本不明白人類是怎麼運作的」。
歐巴馬對歐洲整合的崇高理想則極為推崇,他說二戰過後,歐洲的一體化締造了半世紀的和平繁榮,這是前所未見的。「在美國,我們都知道當人們開始區別種族、宗教或族群時,發生了什麼事,這很危險。 」
(首圖為主張留歐的英國畫家Kaya Mar繪製嘲弄歐美極右派民粹主義者的畫作,上為川普,下方從左至右依序為匈牙利總理奧爾班(Viktor Orban)、英國脫歐大將法拉吉、法國國民陣線領導人瑪琳勒朋和波蘭極右派法律正義黨領袖卡欽斯基(Jaroslaw Kaczynski),東方IC)
參考來源:時代雜誌、華爾街日報、路透、經濟學人、彭博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