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還沒吃,蔡丁貴就從馬英九一路數落到蔡英文和柯文哲,對他來說,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台灣獨立。他眼裡只有台獨,以致於忽略了前方即將來臨的災厄。訪後第三天,他的帳棚被拆了,他在現場形容自己:「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喘。」
「白色力量」的柯文哲拆他帳棚,綠色執政對他敬而遠之。去年228前夕,蔡丁貴放話要拆火車站的蔣公銅像,民進黨籍的基隆市長林佑昌公開表明:「基隆不歡迎蔡丁貴。」318學運時,堅不退場的蔡丁貴一度衝向車陣,民進黨內部視他如不定時炸彈,有人私下表示:「伊石頭公啦,安怎講都講袜聽。」
反倒是,政治死對頭「八百壯士」當他是溝通的的對象。蔡丁貴show了line的對話截圖,要求不要公開對方的名字:「不然,他會被自己人罵。」那是八百壯士內部幹部跟他一來一往辯論統獨。
雖然才被噴「生髮水」、又被國民黨青年軍砸場,他堅持不提告:「反正,我們也丟過馬英九鞋子嘛,我要推翻他們的中華民國,他們來拚命,也是正常的。」初期,八百壯士上街頭,茫茫不知該找誰叫罵,台獨帳棚成了顯著目標:「車子開過去叫喊:蔡教授去叫你們的蔡英文獨立啊。我就回說:好啊,等你一起來。」二派人馬叫囂猶如中二學生。
中二生也有互相取暖的時刻,下大雨,蔡丁貴交代現場志工提供八百壯士雨衣和杯水,兩派人馬暫時休兵,一起擠在帳篷內躲雨。八百壯士辦活動,便當訂太多還會送來台獨帳棚。問他不怕被下毒嗎?「人不會那麼壞啦,沒有問題的。」這群眼中只有絕對的統與絕對的獨,也許才是政治世界裡,最天真的一群人。
蔡丁貴出身於高雄蚵仔寮的工人家庭,家中有5個小孩,他排行老三。靠海的漁村,除了海與窮,其他什麼都沒有:「我媽借錢借到大家看到她就躲…媽媽借不到,就換我出去借,我才剛念小學就要去開口,人家看我年紀小,大多不忍心拒絕。」若對方不借,他就站在門口等。貧窮教會他的事就是頑固不屈。
蔡丁貴1978年赴美攻讀博士,錯過島內風起雲湧的時代。不過,他在國外與台獨人士往來,被列為黑名單無法回台:「我爸過世,舅舅寫信說,事情他會處理好,要我不要回來,他們怕我會被捉…以前聽到〈黃昏的故鄉〉〈望你早歸〉這些台語歌就一直哭啊…。」
1990年,台灣社會陸續開放,他返台,在台大土木系教書,參與各種政治外圍組織,卻從未走上街頭。一位該系校友說:「在學校的蔡教授跟電視上的他很難聯想在一起,他上課很溫和,也很少談政治。」蔡丁貴的政治生命好像跟所有人都錯開了。同期的台獨大老全消失在政壇了:「他們早年太拚了,很多人到老了已經exhausted(精疲力盡)。」他前陣子遇見早年的黨外人士陳婉真:「我跟她說,我現在來補考,以前你們在街頭衝,現在換我了。」
大半生為日子拚搏的他直到2008年的陳林會,才第一次上街頭:「我第一次遇到警察,腳還會抖,會怕。」書生走上街頭,街頭知識也來自於書:「我不知道怎麼抗議,就讀書。」同年,他主張公投法補正在立院門口搭棚絕食,最後體力不支被送醫:「很多人說,算了啦,可以退場了。怎麼可以這樣?你們走,我不走…。」就這樣原地紮營過了10年。
街頭的日子對他來說,像是一場晚發的水痘,遲來的中年危機:「我已經68歲了,小孩也大,有些事再不做就來不及了。」可是,檯面上的政治勢力從沒把他當一回事,北市府拆不了巨蛋,但可以拆個帳棚稍微彰顯自己的執行力,「所以,很孤單啊…不過,至少現在提到台獨,就會想到蔡丁貴。」也只有夠天真,才能夠樂觀。
為了到街頭主張台獨,他可以用任何理由說服自己。他反對軍公教18%,自己卻依舊領18%,「個人拒領,並無助於改變整個制度…。」已退休的蔡丁貴不擅理財,又在房價高點時買了人生第一間房子,耗盡大半的存款,他的妻子還擔心最後二人真的得流落街頭了:「沒有18%我就沒辦法來這裡了,我不只要用18%來反18%、還要用18%來推動台獨。」他自認如此,才是把18%發揮到最大的效益。街頭石頭公從來是不缺理由來支持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