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凌晨一點多,一般學生早已進入夢鄉,準備一早出門上學,但北部地區一間酒店包廂內,卻有一群稚氣未脫的未成年孩子,摟著二十多歲的酒店小姐。
這群15到19歲的小男生,在包廂內開黃腔、伸手吃豆腐樣樣都來,跟大人唯一不同的是,包廂桌上擺的不是Royal Salute(皇家禮砲)、Johnnie Walker (約翰走路)等洋酒,而是一包包剛跟藥頭買來的K粉和毒品咖啡包。
警方猛緝毒 治標不治本
這一幕打臉警方與新任總統蔡英文,因為蔡英文在就職後第二週,隨即於反毒會議中強調「反毒是第一要務」、「青少年染毒不僅要治標,還要治本」,接著警政署立刻以少年藥頭為主要查緝對象,火熱辦起「護少專案」,不到2個月,至8月24日,就查獲藥頭136人、起出毒品703公斤。
如同蔡英文在同一場演講中所言:「數據是必然的依據,但同時也是用來參考檢討問題。」漂亮的數字不等於問題獲得解決,本刊從刑事局8月底公布數字後,隨即花了一個多月,採訪多位吸毒甚至是販毒的青少年中學生,發現警方的查緝,影響了毒品價格、銷售管道,卻對青少年吸毒的氾濫影響甚微。
更可怕的是,毒品的氾濫不僅在家長眼裡的「壞學生」中散布,許多功課優異、表現乖巧的好學生也可能沉淪,差別只在於孩子的克制力能否自拔。 在北部地區的一間酒店中,今年剛滿15歲的阿義、阿偉是年紀最小的2人,19歲的阿德是他們的老大,3人聚集在此是因道上大哥要阿德帶幾個敢拚殺的未成年小鬼,先在酒店包廂內等著,隨時準備「辦事」(火拼),記者則在說服對方後同行採訪。
當晚大哥最後取消任務,但告訴阿德錢會照給,還要他跟小弟在包廂內繼續玩,所有消費大哥買單。
酒店內拉K 小姐稱安啦
聽到任務取消後,阿德隨即要酒店少爺把藥頭叫進包廂,阿德跟記者解釋:「當老大就是有好康要跟兄弟一起分享,只是阿義、阿偉他們不喝酒,買了也浪費,他們只玩K。」
不到1分鐘,一位自稱「阿進」的藥頭,一進包廂就拿出小夾鏈袋分裝的K他命,兜售說:「一件(公克)3千元。」阿德抱怨說:「怎麼漲那麼多?」藥頭馬上回說:「3千你嫌貴?不然我也有賣咖啡粉,一包800元而已,單喝咖啡或是配K都可以high。」
嫌貴的阿德還是拿錢買了數公克的K他命,跟一包用安非他命、搖頭丸、鎮定劑等混合而成的毒品咖啡包,而阿義、阿偉則是走到桌旁,直接用老練的手法將K粉變成一根根的K菸,一群人就這樣邊摟小姐邊抽起K菸。
濃烈的刺鼻化學氣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其中一名小姐忍不住來到阿義和阿偉身邊,從盤子內拿起一根K菸,邊抽邊說:「平常小姐陪客人拉K,檯費每小時要多收200元,還要保四(至少消費4小時),今天我看到有年輕人來很開心,漂亮姊姊免費陪你們這些弟弟拉K,算你們賺到啦!」跟著抽K菸的是23歲的「妮妮」。
抽完一根K菸後,原本無話可聊的3人似乎有了共鳴,妮妮先與阿義、阿偉相視而笑,接著開始稱讚2個弟弟很可愛,甚至得意地說:「在我們店拉K很安全,不但貨源充足,更不怕警察抓,只要有通報,從後門走就可以了。」
觀護所常客 玩陣頭染毒
當同儕們在為升學苦惱時,阿義和阿偉等人早已沉迷於酒店和毒品。2天後中午,記者來到他們常出現的麥當勞內,再次採訪2人。
白日的陽光,讓阿義、阿偉看起來比夜晚更蒼白憔悴。記者這時才注意到他們都頂著3分頭,原來老家在北部地區的2人,這些年是少年觀護所的常客,最近一次被判保護管束,是爬進校園內打傷友人的師長。
他們解釋,當天沒拉K,所犯的錯跟吸毒無關,但他們卻不知道無論是甚麼毒品,長期吸食都會改變人的個性,讓吸食者變得易怒、容易衝動。
聊到K他命,阿義似乎找到話題,他說:「我比阿偉早碰東西(毒品),大概是國小6年級的時候,廟裡跳陣頭的領頭大哥會在廟會結束後請抽K菸,抽完後可以玩上整晚。只是常抽別人的也不好意思,等我身上有錢的時候,我也開始買來請別人。」
阿義透露,他會參加陣頭,是因為國小時父母離婚,他們除了偶爾回家給獨子的他飯錢外,幾乎是不聞不問。阿義說:「小時候我常自己一個人上學,下課後自己一個人買便當回家,那時候覺得有卡通看就好,不過稍微大一點,就覺得沒人聊天很無聊,宮(神壇)那邊隨時都有人在,做甚麼事都一起,我幹嘛一個人回家!」
國中時,阿義幾乎是半輟學,每天跟著其他青少年在外遊蕩,2年前他在網咖遇到一樣孤單的阿偉,2人很快成了好朋友,這次是阿義請阿偉抽K菸。
阿偉說:「阿義第一次拿K菸給我的時候,我以為只是普通香菸,等到發現味道怪怪,又怕說出來被大家笑,只好直接抽完。」有了第一次後,阿偉也不當吸毒是回事。
玩K刑責輕 市價飆20倍
據阿偉的說法,他在同伴中算是家境較好。父親長期在大陸投資,媽媽是保險業務,2人都因工作常不在家,但給他和姊姊的零用錢很多,只是後來連姊姊也不回家,「整個家等於沒人理我,認識阿義他們後,常跟他們出去。以前K便宜的時候,大家身上多少都會帶,現在貴了,就要看個人行情。我是家裡有錢,像阿義是因為很衝(敢砍殺),才有免費的K。」
本刊調查,約1年多前阿偉剛認識阿義時,當時每公克K他命市價約400元,更早之前,甚至還出現過每公克200元的價格,去年底台北市警局開始「封城掃毒」,K他命的價格就不斷上揚,目前已經出現每公克要價3千至4千元的天價,而同等重量的一級毒品海洛因,竟然不到3千元。
若以正常的市場機制而言,物以稀為貴,但偏偏K他命根本不缺貨,價格卻還飆不停。阿義向本刊透露,藥頭說玩K被抓沒事,所以比較貴,吸食一、二級毒品都判很重,所以較便宜,而現在外面的藥頭大多只敢賣K他命,但是進到特定幾家酒店內,只要花得起錢,甚麼都買得到。
阿義說:「警察抓得緊,表面上北部的酒店全都不收K桌,事實上卻有店家一過晚上12點,不但包廂內開放拉K,還有小蜜蜂藥頭隨時補貨,二、三級(毒品)都有,根本沒人管。」
記者曾偽裝成顧客,找到當晚安排阿義一群人至酒店消費的業績幹部阿忠,當他聽到記者詢問有關毒品的消費時,詭異地笑說:「我只負責算酒錢、檯費,有專門賣藥的小蜜蜂,他會進包廂,你們自己跟他談,跟店家或我都沒關係。」絕不會有酒店業者會承認與毒品有關。
因毒品中輟 復學又販毒
阿義等人因毒品而中輟,但偏偏有人吸毒還想要回校當學生。
家住高雄、外型瘦高的小威,都已20歲了,卻還是高中生,他讀國中時曾是田徑隊員,但是自從國三開始拉K後,就因曠課太多被留級,等上了高中,自己當藥頭後,更是動輒休學販毒,直到去年中,他才又隨便找間高職夜補校復學。
小威不諱言地告訴記者說:「我回學校除了畢業證書外,還是為了要認識『新客戶』,因為我第一次吸毒在學校,第一次賣毒也在學校。」
小威說:「我國中時有次和同學在廁所抽菸時,一個當藥頭的同學請我抽K菸,原本我還會躲躲藏藏,但是老師根本沒理我,我也大膽起來。」
隔年畢業後,小威到某高職念高一,有次在班上跟鄰座女同學借鏡子炒K粉,女同學因為好奇,拿出200元跟他買K嘗試。小威說:「當時K的價格1克只有一百多元,我分了一半給女同學,她就給我200元,等於賣1克賺1克,還不用跟幫派搶地盤。」
除了校園環境相對單純外,同學們因接觸毒品時間不長,讓小威能在K他命內摻味精、糖粉偷重量不被發現。講到自己的生意手法,小威難得的臉紅說:「其實我也是為同學好,讓他們少玩一點毒品。」
摩鐵開毒趴 警官兒淪陷
本刊觀察發現,與其他學生藥頭騎機車送貨不同,小威是開車販毒,而客戶竟多數是17至20歲的女生。
9月20日晚上10點,小威到高雄一所職業學校外,等待夜間部買家下課,當記者見到穿著制服、一臉稚氣可愛的女學生買家時,根本無法相信她會吸毒。
這名自稱安琪的女學生,見怪不怪地告訴記者:「我們同學間玩K就跟唱歌、看電影一樣平常,即便吸K被警察抓到了,也只是跟闖紅燈一樣罰錢,沒甚麼大不了。」
當晚記者進到安琪和同學開趴的汽車旅館房內,在濃到有如發生火災的煙霧中,親眼見到一群17、8歲的男、女學生,吸毒到精神恍惚。
數日後,記者跟小威再次約採訪,見面時卻見到他跟安琪在馬路旁邊抽K菸邊抓寶可夢,2人乍看並無異狀,但一開口就結巴。
安琪跟記者解釋,她男友的父親是二線三星的警官,平時忙工作,根本沒注意到兒子染上惡習,誰知前幾天那場毒趴結束後,男友神智不清、全身K菸味回家,讓他父親大為光火,不但將他禁足,還放話要抓藥頭。
安琪擔心供貨的小威會倒大楣,只好趕忙通知小威。只是還沒想到解決的方法,2人又開始吸毒。
青少年吸毒 黑數難計算
根據現今法律規定,K他命為三級毒品,吸食、持有屬行政罰,被抓頂多勒戒罰錢,除非有販售事實、或持有重量超過20公克、有磅秤等分裝工具,才會因販售而出現刑責。
刑事局長劉柏良說:「目前護少專案依然持續,雖然暑假抓了不少人,但數據卻顯示青少年吸毒人次從2011年的785人,提升至2015年的2510人,5年來成長約3倍。有不少學者認為,警察抓人是治標,將K他命從三級毒品改列二級,或是至少要增加運輸也有刑責才是治本。」
事實上,警政署公布的緝毒數據只是冰山一角,因為基於保護學生的立場,許多高、國中生吸毒的案例,根本就未向警方提報,「黑數」到底有多恐怖,只有各縣市校外會(學生校外生活輔導會,成員主要為教官、老師)成員了解。
南部一位校外會成員向本刊坦承:「情況的確變糟,但應該是與整個社會變遷有關,社會吸毒人口增加了,校園學生吸毒人數也跟著增加。至於不提供資料給警方的原因,是希望學生不留紀錄戒除毒癮,回歸正途。」
本刊調查,K他命學名為氯胺酮,最早被用來做為手術麻醉,但不久就因止痛麻醉效用不彰,且易出現幻覺而被淘汰,但因價格便宜,成了動物麻醉劑。但是自從K他命成為濫用毒品,加上有更便宜的替代品出現,現在連獸醫也不再使用K他命作為麻醉劑。
但目前台灣仍有藥廠在合法生產K他命,像是信東生技股份有限公司、南光化學製藥、永信藥品、瑞安大藥廠等4家藥廠,仍領有衛福部食藥署核可製造K他命的許可證。
而反對K他命改列二級毒品的單位,竟是負責指揮緝毒工作的法務部,理由是「監獄房舍不夠。」而這樣的理由與「削足適履」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