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微雨,然而地下室的攝影棚裡,卻有一股燥熱,推門入內,首先聽到的是興奮呼喊聲,以及啪啪快門聲。牆壁上露點海報環繞,現場焦點是AV女優黑木澪,她穿著比基尼,在布景中的道具床上跪著,用乳溝夾著一根香蕉。
貪愛肉片 一打開就是一直幹幹幹,我超愛的,看了就很爽。
刺激感令人有點缺氧,每個人的耳根子都紅通通。這是AV女優的攝影會,付費參加的20多人,少數是影迷,多數則是為了拍攝,或是純粹來體驗觀看女優肉體的感覺。
「最後1分鐘!」「30秒!」「10秒!」一場攝影會20分鐘,計時的人,就是我要找的男人,坐在布景階梯上的他,有一個只要是男人都知道的筆名──「一劍浣春秋」。
他有著微凸的肚腩。常應酬嗎?「很少。」喝酒嗎?「幾乎不喝。」也不抽菸?「嗯,不抽菸。」那你的壞習慣是什麼?「打手槍。」結婚後也會打?「打啊,照打。」每天?「以前一天一次,現在年紀大了,變2天一次。」最喜歡看什麼A片?「純粹的肉片,一打開就是一直幹幹幹,我超愛的,那只要是你的菜,你看了就很爽。」
問答內容乖張,但沒有誇張表情動作,像是在說平常事。43歲的一劍浣春秋,本名黃正(以下用本名),爺爺賜名,而他的筆名:「一劍,是我手中的筆,也暗示男人胯下的那一根;而浣,這個字帶有情色意味,從浣腸片來;至於春秋,是想把AV女優的事情記錄下來。」
近期AV片商發片,內容是女優在燭光中做愛,他的介紹文這麼寫:「什麼?你問這支作品在幹嘛?我只能用短短的14字告訴你,那就是『佛燈點亮華光現、一線生機救末年』啊!」這是文雅風。另一篇談女優肉體,他寫:「光想到那對K奶能玩的花樣,就讓我們洨灌腦了!」這是粗俗頌。
女優上陣 大概她是第一次辦攝影會,特別開,有很多動態福利。
2008年,他在部落格分享上百篇A片觀看心得,網友吹捧,媒體報導,AV達人封號加身。文章解決了男性的看片需求,筆風諧趣,如同觀影指南、使用說明書,網友叫他「劍大」,新聞媒體則稱他「AV達人」「AV評論家」。
只要談起AV,他就一板正經地進入介紹模式:「AV女優是一種比較奇怪的生物,有很多化名,需要花很多時間整理這些女優的背景資歷,甚至背後的故事。」近期他採訪日本AV社長,特別寫了篇〈AV女優姓名學〉。
女優故事真真假假,有些是片商編造,有些以訛傳訛。黃正說:「女優私底下跟螢光幕上,是完全不同的人,像松島楓,聽說是因為男朋友想當導演,才下海籌措男友的學費,結果現場問她,她愣一下,說這是謠言。」
中場休息結束,這一次的道具,是綠色瓶裝的台灣啤酒,只見女優神情誘惑,兩腿大開,啤酒瓶就放在私處中磨蹭。台灣法律規定不能露點,尺度很可惜地只到比基尼,至於動作奔放,現場的參加者評論:「大概她是第一次辦攝影會,特別開,通常都是擺個姿勢,不會有這麼多動態福利。」
又是場停時間,黃正拿起已經空了的啤酒瓶,開玩笑問其他人:「女優有喝喔?直接喝的嗎?有沒有人要買?」另一端有人遙應:「她下面的嘴也有喝。」眾人笑成一團。
寫出名利 賺多少不能講,但至少比在新聞業的時候好。
上一次我們約見面,在米黃色舊大樓,一樓兩店面,賣床墊與牛排,黃正的辦公室就在其上,不愧是AV評論家,總是在床與肉之上。到門口,一片看板,藍底白字,標著3位律師的名字,竟是法律事務所。他經營情色網站,與律師同學合租辦公室,方便就近詢問。室內一片白,窗戶透光,桌子椅子電腦,一具爵士鼓,沒了,沒有任何情色圖樣可抓取目光,連螢幕,都是暗的。
網站主機在台灣,怎麼不設在國外?他說:「我希望自己是在陽光下,而不是躲在角落的鼠類。」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鏡後那雙看過大量新聞與AV的眼睛,透著媒體工作者獨有的疲乏感。
回憶當年一夕成名,部落格瀏覽率,從單日1千人暴增為60萬人,像有60萬根陰莖,翹首看他的文章。黃正說:「爽呀,雲端上飄飄的感覺,瀏覽率就像麻藥,每天為了這個數字糾結,像吸毒,有點無法自拔。」說話時他的手習慣放在肚腩下,不知是不是打手槍的習慣使然。
看A片是癮,自慰是癮,瀏覽率是癮,而寫文章,更是一種有高潮的癮。「像新聞記者寫稿一樣,有時寫得很飽滿,超爽的,但那高潮就像身體的高潮,很短暫。」青春回憶中的AV女優瞳亮,引退又復出,「我把整個作品記錄下來,各方面我都覺得很到位,比如這位女優為什麼復出,劇情是什麼,她到了什麼狀況,我想辦法用最幽默的方式去寫,寫得很足,但讀者的反應很普通。」
也有難寫的時刻:「媽的,這麼醜怎麼寫呀,後來寫一寫就變成疑問句,就是:『用這樣子的人真的好嗎?她這樣子真的有辦法紅嗎?』」
荒唐事認真做,10年過去,他成為日本AV產業文化寫作者,每日3至4篇文章,寫到手腕積水。篇數破萬,代表他看了上萬部A片,令人好奇是什麼因素,讓他有動力持續下去?
是錢嗎?我直接提問,他含蓄回答:「當然是網站的收入,也許有點粗俗,但對我來講,是能往前的動力。」賺多少?怎麼賺?「不能講。至少比在新聞業的時候好。」只說以前網站的收入,與新聞業約5萬元的薪水持平,頓了一下,又說:「我運氣還不錯,年紀比較大,出社會比較早,要不然以新聞圈的薪水待遇,我覺得不是一個能在台北生活下去的水準。」他的網站舉辦20多次的女優攝影會,是比較賺錢的項目。
魯蛇自療 與女友分手後,開始狂看A片發洩,竟因此看出了人味。
第一次看A片,是11歲。農曆新年,下午睏倦,還是個孩子的黃正,摸進了新婚親戚的房間,本欲午睡,卻發現電視櫃裡,擺著幾卷錄影帶,播放之後,肉體交疊的世界展現,「外頭長輩在招呼客人,我卻在裡面看A片看個爽。」到了青春期,對性好奇,拜錄影帶出租店老闆放水之賜,未滿18歲的他,存零用錢,租了個爽。「等到大一點,就走到光華商場買A片,那時候的店家會把鐵捲門拉下來,就怕警察突襲,所以常常被關在店裡面。」
大學選擇政大新聞系的原因,非常純情:「喜歡的女生要去念新聞系,所以就去念新聞系。」但是無疾而終。關於這位女生,黃正特別鄭重地說:「她現在是某新聞台主播,輩分很高,真的很高。」
而自己呢?台大新聞研究所肄業,因為混不下去,乖乖當兵,其後新聞業一做12年,待過多家電視新聞台,做新聞編輯、排序、下標的工作。「說沒有想往上做主管,當然是騙人的,可是後來覺得,大概就這樣。自己可能沒那個料,沒那個命。」語氣是淡淡的哀傷,自嘲魯蛇、宅男,朋友不多,更沒什麼女人緣,大學與女友分手後,開始狂看A片發洩,竟因此看出了人味。
「AV女優不是什麼專業的演員,不然不會做這一行,所以你看她們在床上的時候,這支作品表現熱情,那下一支作品,又沒那麼熱情,在某些你知道的時間點,你去跟經紀公司聊,會發現她有些狀況,這就是人味,有些反應是她們內心的情緒,放到床上來了。」
畢業後有4年追女人,A片反而看得少,然而最後沒追到,又回頭看片,新聞工作上手了,有餘裕,開始用自己的新聞專業撰寫文章,從網路中獲取成就感。
2年前從新聞業離開,看A片成了專職,成為朝九晚五的情色上班族。他賺到瀏覽率、網站廣告費、AV達人的封號,但也得到人生事業的矛盾,家庭的衝突,以及人身攻擊。
為子擔憂 孩子越來越大,我越來越縮,不想讓他因我成為焦點。
有次到麥當勞,一位婦人認出了他,便說:「你們這種人就是心靈空虛,才會看A片看到變達人。」又有一次,他上節目,談日本成人影片對青少年的影響,觀眾call in:「你就不要生女兒,生女兒祝她當AV女優。」這類人身攻擊沒停過,面對這些,他笑著說沒關係,比較擔心的,反而是兒子。
2個兒子,一個國小一年級,一個幼稚園小班。「隨著孩子越來越大,我會越來越縮起來,我畢竟不想讓他成為同學的焦點,你爸做A片的,你一定很多A片,拿一些A片來,我希望這種事情不要發生。」話語裡盡是擔憂。而老婆呢?是個教師,一個出乎意料的職業。
我們到黃正家中,他開著亮白的賓士車出現。屋內沒有特別整理,處處堆滿模型盒子,「當年跟女友分手後,買模型成為紓壓的方法,就越買越多了。」他的個人房間也堆滿模型,工作桌上插著塗裝好的零件,「2年前弄的,後來就沒空組裝了。」
他是台北人,從小在象山一帶的信義區長大,家境小康,父親是公司職員,母親家管。因為勤儉,早期買了2間房,現在他住其中一間。
地板上是孩子的玩具車、圖畫書,孩子漸漸長大,他擁有的A片,或轉賣或贈送,所剩不多。他邊聊邊找女優簽名的A片,手伸入櫃內深處,撈出來的卻是卡通片。
情色物只存在於腦袋與電腦裡,生活中幾乎沒有情色物,連手機畫面也是孩子的照片。那現在怎麼看A片?上日本網站,月費2千看到爽。
老婆抱怨 我跟她講,在家裡看A片,比去外面上酒店好。
認識老婆,是透過朋友介紹,33歲結婚,算算時間,恰好是他成名的時刻。公司合夥人蔡伯謙說:「他鬧過家庭革命,老婆抱怨你怎麼在做這個,我都不知道。」黃正說:「我跟她講,這也是一種興趣,在家裡看A片,比去外面上酒店好。她總算可以接受,反正我也不會出去亂搞。」
時間軸拉到現在,晚上10點半,哄孩子睡覺後,他回到客廳,雙腳勾著小木桌,打開電腦,也打開電視機,轉到體育台或者新聞台,這是十多年來養成的工作習慣,開著,但不一定要看。眼神回到電腦,看A片,一片2小時以上,一般男性看個5分鐘就完事,而他,最少必須看半小時。
像是在編輯一則新聞,過去他是新聞業裡一顆小小的螺絲釘,現在,他負責一整條完全屬於自己的AV書寫生產線,叫床聲,肉體碰撞聲,情境場景劇情,在他的腦袋裡快速轉譯,成為諧趣的文字,排序,下標。
偶爾,他會不小心剪輯出一段老婆的想法:「她其實有點不痛快,希望我兼職,她對外能講我在新聞圈做編輯,現在這樣她很難解釋,總不能說我老公是看A片的,她對人說投入網路業,但如果再追問,就不知道怎麼答,這是我比較抱歉的。」
偶爾,他會剪輯爸爸媽媽在他出門去採訪AV女優時,對他的叨念:「你不要亂搞喔。」如果這不是專職,應該會變成路上小心吧。
我們又談AV女優,大部分為了錢與成名美夢,然而錢算不上大錢,至於成名美夢,則是少數中的少數。聊著聊著,我突然想到第一次見面,我問黃正,似乎不太在意採訪細節,他說同樣待過新聞圈,大概知道要什麼,又說:「我只怕我自己沒有那個報導價值。」
而新聞是什麼?報導價值又是什麼?到最後,我仍然沒有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