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2016年以來各大消息來源,顯然,羅興亞成為翁山蘇姬最棘手也最諷刺的議題,影響著她過去人權與民主鬥士的聲譽。但也或許,我們不應單方面接受西方主流媒體灌輸的那一套信念。在緬甸,軍方仍握有很大的勢力,占大部份人口的緬族人與相對少數的羅興亞人間幾世紀複雜的糾葛,與當年英國殖民時代埋下的導火線,都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僅用表面的現象來做批判,難免有失公允。
但無論如何,大批「難民」逃離緬甸是個不爭的事實,他們流落在鄰近的孟加拉,泰國,甚至遠渡大海進入馬來西亞。難民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有家歸不得,食衣住行看似平常的作息,對難民來說都是挑戰。根據統計,光是在泰國可能就有超過10萬的羅興亞難民,他們很多被迫居住在泰緬邊境的難民營中,只能擁有最低的伙食配給,無法工作與就學。而也有部分不甘忍受這樣的日子,冒險偷渡進泰國,主要集中在首都曼谷近郊,以及西南省份一帶,打打黑工,賺點錢,日子稍微比在緬甸家鄉或難民營中的同胞好上那麼一點。
難民少年 在逆境中求生
Hamin就是這樣的一個難民少年,年僅14歲的他,每天中午會推著小攤車,在曼谷東郊的幾處大型工地附近,販賣烤餅,飲料,甜食等給中午放飯的工人,而也因為在泰國這類建築工地多聘用「外勞」(合法或非法的柬埔寨,緬甸籍工人),即便知道Hamin非法居留打工,但大夥還是會跟他買飯,偶爾同鄉的緬甸勞工還會跟他聊上幾句,大家都是辛苦人,不必為難彼此。
因緣際會認識到他,便決定多瞭解一下他的身世,找個時間在柬埔寨籍的土木工程師Ray牽引之下,見到了略顯瘦小的Hamin。他3年前獨自來到泰國,現在跟著更早就已經逃離緬甸家鄉的姊姊與姊夫住在一起,透過同鄉「難民們」的彼此照應,弄了個烤爐與推車,讓他每天做點小生意餬口。
3年多的歷練,Hamin有著一般少年不該有的成熟。一口流利的泰語是怎麼學會的?Hamin聳聳肩,說聽多了自然就會,但他沒說出來的,恐怕是那生活的壓力與重擔,會逼迫逆境中的人更快地去適應新環境,否則,你根本活不下去。
「一份烤餅15泰銖,一天運氣好的話可以賣上40多份吧...」Hamin邊熟練的翻烤煎餅,一邊說道,「但是這裡的警察會找我麻煩,他們也知道我沒有合法工作證,會跟我要錢...每次都要給個500多,有時候同一個警察一個月會來好幾次...」。
問起他為什麼會選擇離開家鄉,答案也一如預期,Hamin笑笑表示家鄉活不下去呀,緬甸政府軍又常常攻擊村落,羅興亞人在緬甸更難找到工作,無法有像樣的收入維持生活。而他父母共生了9個兄弟姊妹,最小的那個幾年前因為營養不良死了,較年長兄姐都紛紛外逃,兩個哥哥在孟加拉,現在一起住的姊姊,是2011年跟姊夫一起逃到泰國的。「不過我還算是幸運的,好歹東拼西湊個10萬多泰銖,找人蛇幫我偷渡到這裏...。」語畢,繼續去招呼上門的客人。
人蛇集團 幫偷渡牟暴利
從Hamin的談話中,不然了解到人蛇集團以偷渡難民賺取鉅額的暴利,也形成一「專業」的運輸系統。像是Hamin的經歷,全程都由人蛇集團安排,先從緬甸西部坐船進到孟加拉,再由當地的團隊接手,轉另一條船從泰國南部上岸,最後再依據每個「難民客戶」的需求(以及他們繳交的費用),再送往泰國各省份與城市。
Hamin的逃亡旅程總共近1個月,先後轉了5個地點,「我印象最深的是從孟加拉往泰國的路上,那是一艘大概可以坐好幾百人的大船,好多人因為生病死在船上,他們就會被其他人丟到海裡,人蛇叔叔告訴我們如果不這樣做,細菌會傳染,大家都會死掉...」「我一到泰國就想辦法聯繫上姊姊,然後他們就來接應我。」Hamin回憶起3年前,眼神閃過幾陣不易察覺的驚恐,顯然餘悸猶存。
在泰國雖然能幸運地做起小買賣,但日子仍不好過,除了三不五時面臨警察與地痞的騷擾外,收入不穩定,思鄉之情也都是煎熬。身為羅興亞人的Hamin,即便在老家也從未有機會接受教育,對於領導人翁山蘇姬,年紀尚輕的他也說不太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數千甚至上萬的羅興亞人被緬甸政府軍屠殺,甚至很多村莊男女老幼無一倖免。而其他就算未遭逢血光之災的羅興亞人,也因為隔離政策的關係,無法享有正常的國民權利。「我不喜歡翁山蘇姬,他對我們一點都沒有幫助...」Hamin說道,「我認為羅興亞是緬甸的一部分,我們也是緬甸人,不應該連工作,上學都被禁止。」
「那你有瞭解過去英國殖民的歷史嗎?還有,若開邦羅興亞救世軍(ARSA)攻擊緬甸政府部門的事件,是不是也有羅興亞的武裝部隊,去殺害緬甸人?」我小心翼翼地詢問,想多知道一些他們對於這長達半世紀的衝突,當事者本身對歷史脈絡的看法。
畢竟Hamin年紀還小,也從未受過正規的教育,他對於緬甸過去英國殖民的歷史,二戰時的日軍侵佔,8888民主運動,甚至是2015年的選舉,都所知甚少。「羅興亞不是武裝份子,我們是被迫反擊政府軍對我們的攻擊,」Hamin解釋說,「不然,難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戚朋友被殘忍屠殺嗎?」說到這,他有點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
基本人權 遙不可及的夢
誠然,把全部羅興亞人的苦難都歸咎於翁山蘇姬或許有失公平,畢竟她本人也需要兼顧占多數的緬甸族人的利益,軍方又隨時虎視眈眈在找機會推翻文人政府;「民主化」與「普世人權」在某些方面,可能無法並進。局勢很錯綜複雜,翁山正因為有諾貝爾和平獎的光環,所以被賦予太高的期許,而這些充滿濃濃「西方價值」的期許,或許沒有辦法立即直接套用在緬甸當前的局勢上。
緬甸自己媒體民調顯示,即便翁山遭受諸多國際輿論的口誅筆伐,一度連和平獎的殊榮都被追討,但在緬甸國內,當初90%投票給他的選民,仍有超過8成強烈支持他們心中的「翁山媽媽」,對於羅興亞人的議題,主流的緬甸人心中,恐怕也有著難以言喻的恨,以及那些外人難以理解的苦。
「你的夢想是什麼呢?」這麼問Hamin,似乎有點矯情,答案也顯而易見,Hamin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讓我的其他弟弟妹妹可以上學,然後我也想,希望能跟家人一起有個更安定的生活。」
看似簡單的願望,這在一般家庭中根本談不上夢想,僅僅是基本權利而已,但對於羅興亞人Hamin來說,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緬甸至今每天都還有難民在逃離家園,而這些難民多半還是付得起高額「仲介費」的人們。對於那些連基本溫飽都成問題或根本沒有餘裕的家庭來說,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待在緬甸境內,忍受衝突帶來的不便與威脅,等待和平真正到來的那一天。
衷心希望緬甸的問題能有所改善,羅興亞人,也能不再被迫逃離家鄉,流亡異地。
附註:本文感謝作者友人Ray(柬埔寨籍工程師,任職泰國工程建設公司)協助採訪及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