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趙德胤回緬甸陪媽媽過農曆年,與已回緬甸定居的王興洪碰面時,對方因睡不好,算命師建議他去一個地方當14天和尚,然後1天吃1顆蘋果。「 那是緬族的地方,靠近緬甸新首都奈比多,但更山區。因為我15歲離開緬甸,在緬甸去過的地方不多,對很多地方都有幻想、好奇,所以想跟去逛逛。」
趙德胤說,在緬甸當短期和尚非常普遍,並非嚴肅的「出家」,很像是成年禮,也有人在心煩意亂或運氣不順時當14天的和尚,覺得可以行善積德並且轉運。抱著好奇心,趙德胤在2017年3月帶著1台可以錄影的單眼相機,和王興洪一起開車前往目的地玫瑰縣翁達村,沿途記錄整段過程。
「我念緬文學校,從小學到中學都有很多緬族同學,但接觸沒那麼深入。雖住緬甸,但因是華人,我們的文化跟大陸華人相同,甚至更傳統,少和緬族或當地少數民族通婚或文化交流,我對他們的生活文化也不熟。那裡非常純樸,是我以前在緬甸不曾體驗或了解過的另一種文化和領域。」翁達村之行讓趙德胤受到文化衝擊,「雖然地處偏遠、補給很少,但很舒服,多數居民物慾很低,和華人很不一樣。」
「華人從小到大被教育要做大事,10幾歲離鄉出門就準備將來要衣錦還鄉。但我去到那個村,他們不是這樣。年輕人每天可以喝喝茶、聊聊天,少少的收入,念點經,對我來說滿震撼的。」
從緬甸來台求學的趙德胤,在台灣住了19年,他坦承,剛到翁達村的生活並不習慣,沒有自來水,電力不足,筆記型電腦與相機充電靠太陽能,每天只能充幾小時。但因有類似的童年生活,很快就適應。而從上路開始,趙德胤的攝影機就一直開著,「攝影鏡頭變成眼睛,大部分時間是打開的,我會一直紀錄、紀錄到50分鐘電池沒電再換,所以每顆鏡頭都非常長。」
靠著一個個長鏡頭的銜接,觀眾彷彿跟著趙德胤一起觀看、等待事情的發生,從王興洪在市場挑選蘋果、詢問價格,到車輪陷入泥沙動彈不得,接著抵達當地剃度,在誦經後進行「上雲殿」的儀式。王興洪首次步出寺廟,民眾紛紛排隊把毛巾墊在地上讓他行走踏過、捐贈金錢與物品,成為信徒眼中與口中的「佛祖」。
趙德胤一到當地就表明,因為朋友來當和尚,他想記錄整個過程。「我的存在一直是和被攝者一起,他們也知道我在拍。」趙德胤的鏡頭前出現許多出家人關於金錢的討論與爭執,直白程度與升斗小民無異。「他們也是凡人,任何人都逃離不了俗世。」
《十四顆蘋果》的形式與趙德胤前兩部紀錄片《挖玉石的人》或《翡翠之城》很不一樣,但在拍攝當下,他卻是憑直覺,不帶任何關於電影的知識技巧或鏡頭語言,「例如上坡時,就會氣喘,攝影機會晃,平地就比較輕鬆。有些透過景框看出去覺得這顆鏡頭好像和他們一起呼吸,就不願停下來。」
片中有1段長約9分鐘的鏡頭,跟拍一群婦女頭頂著桶子,一路從山下慢慢走到寺廟,看到最後發現她們的目的,自有一股震撼衝擊。「你會感受到很純樸的人,用很原始的人類力量去做某件事,你跟著她們就不願離開。你有時候就是知道不該停,這是一種直覺、沒什麼理論,也沒有說因為怎樣拍就要怎樣剪。」
但剪接時,趙德胤考慮的還是整體敘事,「面對1顆48分鐘的鏡頭,到底該剪其中哪5分鐘或10分鐘,這時想的是影像敘事。因為要表達這段旅程的感受,對佛教或朋友尋求平靜、還是這個地方,都要能見微知著,由最小的東西看到全球化之下的經濟脈絡、勞動者為改善生活的移動等,這都是劇情片的邏輯與概念。」
《十四顆蘋果》2017年4月拍完就放著,一直到11月趙德胤寫新片劇本,遇到心煩時就把當時去村落的影像拿出來,覺得很療癒,才動手剪接。或許這樣的「療癒」,讓該片成為趙德胤作品版權賣得最快的1部,「柏林影展一放映,整個歐洲、北美、韓國,還有很多想不到的地方就迅速賣掉。」
趙德胤坦言,《十四顆蘋果》與之前作品確實有差異,「在為《再見瓦城》做那麼多熱鬧宣傳後,忽然回到好像100年前的生活場域,自然影響你對電影語言或影像的解讀或感受。它很像一個自我觀看的行走過程。《十四顆蘋果》的主軸是華人王興洪,但所有的語言、場域、民族都和華人與華語無關,是真正緬甸的主流文化,形式表達也不一樣。」
趙德胤說,「這部片就是講有1個人想尋求平靜,但兜了1圈,不管到多遠,還是發現都不平靜,即便靠近佛也不平靜。雖『出家』卻永遠出不了家,家一直都在。」
《十四顆蘋果》將於即日起至10月14日於「X+3=1:影像的削去法」影展放映,地點在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前空軍總部,台北市建國南路1段177號)中正堂。活動免費入場,開演前1小時現場索票。影展相關訊息可上官方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