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提要: 儲幼寧才剛大婚,卻傳來山寨故人遭屠盡的消息。在德州,儲求助金阿根舊識胡延海。二人一見如故,秉燭長談,並於次日一同前往秋決現場觀賞砍頭好戲。事後,胡延海帶著儲幼寧拜訪劊子手趙一刀。
胡延海道:「喲,這是怎麼啦,一聲不吭,也沒言語,就一個人窩在這兒,黑漆漆地喝悶酒。怎麼啦,上午才精精神神砍了人頭,怎麼這會兒工夫,就變了個樣?」
趙一刀道:「精精神神砍人頭?你道砍人頭是好耍的嗎?我那是沒辦法,祖師爺留下來的規矩,上法場砍人頭,就得那樣,得露殺氣,全身繃緊了,殺氣騰騰,那兒跪幾個人,我就砍幾個腦袋。吃這行飯,就得這樣。可下了法場,那氣就洩了,心裡那份窩囊勁,可就別提了。年輕時,火氣旺,福大命大,什麼都不怕,橫豎那些挨刀的,全是江洋大盜、姦夫淫婦、貪官汙吏、奸商爛賈,砍了也是活該,砍完了人頭,回家吃三大碗飯。」
「可這江湖,卻是愈走愈心虛,到了後來,每次砍完人頭回家,總想著剛才人頭落地景象,心裡漸漸難受。這不是,五年前,我改吃素了,所有葷腥,一概不沾。這輩子,殺生太多,死了準下十八層地獄,到了閻王殿,都不曉得該怎麼說。吃這行飯,殺人,沒辦法,沒得選,但總可以選吃素吧,不讓雞鴨豬狗牛羊魚,因我而死。」
胡延海道:「住,住,住,打住別說了你,你這是幹麼,吃了槍藥粉是吧,怎麼見了我們就劈里啪啦一大套?」
趙一刀那心境,儲幼寧卻稍能體會,自從十五歲上,在狀元樓殺了陳潤三與花皮貓之後,這幾年來,每逢取人性命,事後心性都受激盪。每次,都得用力想藉口、想理由,想不得不殺緣由,這才能勉強壓下心裡不安。自己殺人,所殺者與己均有仇恨過節。而這趙一刀砍人,雖是施行國法,砍的都是罪無可赦、罪大惡極之人,但畢竟死囚與趙一刀素昧生平,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卻在法場上。難怪他上午才砍了史財昌,現在就關在這兒,黑漆漆地喝悶酒。
胡延海道:「你要喝酒,咱們一塊兒喝去,找個大酒缸,咱們爺兒仨人一起喝去。」
說罷,就拉起趙一刀,順手抽掉窗台支桿,關了窗戶,又拉上了門,三人朝外走去。街口外,有家小店,門臉不大,店內不深,擺不上幾張桌子,倒是當門之處,地上一連擺了四個極大陶瓦缸子。那缸子極大,肚子裡能容兩個壯漢蹲踞在內。這四具大酒缸,並排擺放,上頭則鋪了老大一張厚木案板。這案板,擺在酒缸上,但沒全遮酒缸,酒缸朝屋裡那頭,還有空隙,容得下店家拿長柄酒勺,伸進酒缸裡舀酒出來。
大酒缸朝店外這面,擺了一張長凳子,酒客喝酒,就坐在長凳上,酒缸上那厚木案板,就是桌子,將酒杯、菜盤等,置於厚木案板之上。這大酒缸,起自北京,後漸漸朝華北各地散布。德州位於山東北面,再往北,就是直隸,距離北京幾百里,因而,德州也開起了北京大酒缸。
凡大酒缸店外,必有小吃攤並小吃挑子環繞,酒客向小吃攤或小吃挑子點菜,就著大酒缸,滋兒一口酒,叭噠一口菜,吃得溝滿壕平,所費不多,至為享受。今天,胡延海、趙一刀,外帶儲幼寧,就到了街口大酒缸,坐定之後,胡延海要了半斤燒刀子。店家夥計拿著長柄勺,伸進左起第二具酒缸,正要彎腰探身,舀起燒酒,胡延海高聲道:「別,別,別舀那缸。」
說罷,用手指指右起第一具酒缸道:「從這缸子裡舀。」
趙一刀撇撇嘴道:「死老頭,就有那樣多講究。」
胡延海道:「你們不知道,左邊那缸,裡頭壓缸寶剛放沒幾天,味道太衝。得右邊這缸,壓缸寶放了有個把月,味道這才夠醇和。」
儲幼寧奇道:「老爺子,啥叫壓缸寶?」
胡延海還沒來得及回答,趙一刀接著儲幼寧話碴子道:「就是鴿子屎,凡這大酒缸,必得往裡頭扔鴿子屎,這樣,酒勁才夠。屎這字難聽,所以,就換個名兒,叫什麼壓缸寶。」
儲幼寧又問道:「那為何剛放進去難喝,放久了才好喝?」
胡延海道:「不是這樣講,不是說放久了才好喝。這鴿子屎,剛放進去,新鮮勁大,弄得這酒勁頭太大,喝起來嗆。要等個把月之後,勁頭下去點,這才好喝。但也不能太久,要是太久,酒就沒勁了,那時候,就得要重放鴿子屎。」
儲幼寧繼而問道:「老爺子,你怎曉得那缸酒鴿子屎太新,這缸酒鴿子屎剛好?」
胡延海大樂,勒著長鬚道:「小娃娃,這是老夫祕密,天機不可洩漏,不能告訴你。」
趙一刀撇撇嘴道:「什麼祕密,什麼天機,老傢伙幾乎天天來,幾個缸子輪流喝,喝來喝去,自然喝出門道,曉得哪缸酒味道如何。」
作者簡介:王駿
本書作者為財經記者出身,曾在工商時報、聯合報擔任記者,主跑財政、金融新聞;在中國時報擔任主筆,撰寫社論。
本書為作者第一部小說,以武俠小說形式,講述清末同治、光緒年間社會百態,其本質為清末社會寫實小說,預計於11月間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