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提要
個性安靜又低調的妻子吳辛屏突然失蹤,范衍重從妻子工作的安親班追查,才發現妻子每個月都會請假一天,真正目的不知為何;吳辛屏的雙親皆已過世,哥哥又不知去向,線索有如大海撈針,身為律師的范衍重深陷在一團迷霧之中。
范衍重撒了一個謊。
他告知范頌律,吳辛屏去台中看一位好久不見的朋友。
范頌律只有追問一句,媽咪什麼時候回來。范衍重說,明天,媽咪明天就回來了。他們一起完成了那份惱人的作文作業。不要把媽媽給寫進去,他跟女兒這樣建議,妳寫媽咪就好。范頌律握著筆,筆芯劃過稿紙。那是范頌律「抗拒」的標準動作,從她的生母那學來的。顏艾瑟的胸腔內彷彿有個沉沉的秤砣—也就是一般人稱之為「原則」的事物,一旦沒有充分地說服,她是不可能讓步的,一步都辦不到。但她也不樂意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她只是杵著,以很多小動作來拖延時間,偶爾眨著她那雙大眼睛,等待你更用力地說服她,更精確地說,乞討她的動搖。多數的日子,范頌律像他,唯有在不同意他的主張時,范頌律會極為熟練地展現出跟生母神似的那一面。范衍重安慰自己,至少,至少現在他只需專心地處理范頌律的情緒。他放緩語速,跟女兒商量,現在只有媽咪會讀妳的作文,妳把媽媽寫進去,也許媽咪會有點傷心?范衍重心知肚明。這是謊言。吳辛屏很尊重范頌律對生母的眷戀。即使如此,范頌律還是屈服了,她採用父親的建議,作文完成後,范頌律哀求,今晚可不可以不要洗澡。范衍重點頭,某程度上作為交換。
范頌律進了房。范衍重數著手機上的每一次撥出,35通。陪伴范頌律寫作業時,他按下重撥,一次又一次。他認為自己正站在懸崖上,腳邊的石塊正在裂解、鬆動。上一回他有這種感覺,是在深夜試著跟顏艾瑟談判。范衍重搖頭,想甩掉那沿著尾椎爬上來的森冷感。他再次按下重撥,無人接聽,數字來到36了。顏艾瑟帶點顫抖的高音在耳邊響起,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像變態嗎?范衍重癱軟在沙發上,補習班的工讀生西西說,差不多半年到1年前,吳辛屏固定每一個月會請假一次,理由是她得回診。至於是什麼疾病,西西並不清楚,那不在她能夠過問的範圍,她只負責在吳老師請假的那一次,聯絡分館,把吳老師的學生帶到分館,跟同年級的學生併班。西西補充,隔天吳老師會請她喝飲料及吃蛋糕。
范衍重跟西西要了補習班負責人的手機,打了3通,也跟西西預估的一樣,老闆的小孩剛滿月,9點以後,只接打到家裡的電話,號碼只有資深老師才知道。
吳辛屏有事情瞞著他。范衍重從來不知道,妻子有什麼得持續追蹤的疾病。若有,為什麼不說?—范衍重想起了吳辛屏在答應與他成婚前,曾問過他一些問題。這些問題非常重要,請你一定要說實話,不要為了討好我而說謊。我若跟你說,我不想生小孩。你可以接受嗎?我曾跟你說過,我的家人,童年好友,跟我親近的人,不是早逝,就是意外連連,讓我不禁覺得,是不是只要跟我變得太好,就會發生不幸。你明知這點,依然想跟我結婚,我很感動,但我還是不能接受生小孩,我不想賭,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自責到活不下去,請你尊重我的想法,也別試著改變我。范衍重答應了,以一種如釋重負,甚至僥倖的心態,他很訝異,這個女人並不打算擁有跟他的孩子。若他先走一步,他的資產,那些不動產、股票、債券,都會由范頌律與她共同繼承。他承諾吳辛屏,絕不談孩子的事情,他也不認為自己想要除了頌律以外的孩子,一個就夠了。
難不成吳辛屏並未說出真相?她其實有遺傳性的惡疾?不,范衍重並不傾向採納這個答案,吳辛屏理應明白,他的思想開明,有什麼疾病不能據實以告?
范衍重信手抄來紙筆,這是他的作風。一旦遭遇棘手的案件,他非得持筆在紙上反覆畫著圈圈,不這麼做,思緒無法繼續前進。就他所知,有個道長也有類似的習慣,好笑的是,那位律師不需要道具,他的手指頭不斷地在頭顱上打圓,那一塊髮量特別稀疏。
范衍重問自己,一般人會聯絡誰呢?妻子的親人?不,吳辛屏沒有親人。約會階段,吳辛屏就表明,雙親已不在世上,而她跟唯一的哥哥很多年前就失去聯繫。吳辛屏語氣迂迴地說,哥哥有債務的問題,范衍重那時還安慰她,至少哥哥沒要求她幫忙還債。退而求其次,打給妻子的朋友吧?吳辛屏固定聊天的對象也不多,其中一個是補習班同事,叫什麼來著?曼曼?對,曼曼。怎麼聯絡曼曼呢?
作者簡介:吳曉樂
居於台中。喜歡鸚鵡,喜歡觀察那些別人習以為常的事。著有《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改編為同名電視劇)、《上流兒童》(已售影視版權)、《可是我偏偏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