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頭糖廠介壽堂改名大禮堂　執政者要更謹慎細膩

羅承宗／國立高雄科技大學科技法律研究所教授

國立故宮博物院典藏了一份1790年清國時期以漢文撰寫的【天章演範元音壽牒冊】。裡面乃集結大臣們給皇帝吉祥祝壽的印記。當然，被祝壽的乾隆帝時年78歲，應知自己終將一死，不可能活到「萬壽無疆、其壽無量」境界。但大臣壽牒裡創意十足的滿滿肉麻生日快樂吉祥話，或許還是能讓乾隆帝一時龍心竊喜。

時序轉到了2025年臺灣。有關「介壽」一詞內涵，晚近還引起輿論一番討論，實在饒富趣味。筆者統計，在上述那份給乾隆帝的壽牒冊裡，提到「介壽」者共有5處，分別為：「鹿云介壽鶴稱仙」、「介壽還欣福似川」、「獻春將介壽」、「介壽祥徵亞歲駢」與「江山介壽慶如何」。由此觀之，在漢文世界裡，介壽兩字綿延使用逾數百年，本來就沒有綁定誰誰誰的意思。

只是要特別強調的是，在臺灣，當介壽二字涉及公共空間命名之際，其語意內涵就發生了本質上改變，成了祝「蔣介石生日快樂」之象徵。以總督府（今總統府）門口大馬路為例，1922年叫做文武町，1946年10月蔣介石夫妻飛抵臺灣，由於「…剛好是蔣中正六十大壽，便將路名改為介壽路，以示向蔣中正祝壽之意…」（引自聯合報1996年10月22日記事）。從此以後，遂引發了一連串趁蔣介石生日名義，將大量公共空間命名為介壽的奇誕行徑。

舉例來說，1951年10月報載菲律賓華僑決議捐款百萬，在台北建築介壽堂，於十月三十日蔣總統誕辰時，獻給國民政府（聯合報1951年10月11日記事）。1955年10月，報載化蕃社山胞慶祝總統六九華誕，在民眾服務站集體為總統祝壽，由山胞集資新建之介壽亭落成典禮由某人剪綵云云（聯合報1955年11月1日記事）。這股「拍總統馬屁」的歪風吹的又長又久，直到1975年蔣介石死亡前夕。經典案例便是位於林口、面積達70甲的「介壽運動公園綜合體育館」。根據1974年10月報載，工商業鉅子王永慶捐獻「介壽運動公園綜合體育館」預備年內破土。王永慶將以「介壽運動公園」模型，呈獻總統祝壽。（聯合報1974年10月20日）。如所周知，1975年4月蔣介石壽命完了，橫亙近30年的每逢10月「為介石祝壽」之舉，至此才劃下休止符。

台糖公司為經濟部所屬國營事業。其蒜頭糖廠裡的介壽堂，興建於1957年，原本乃提供公司員工各種典禮、集會、藝文表演、專題講座之多功能使用場所。隔年台糖公司將該建物命名介壽堂，並還請到時任監察院院長、也是書法大家的于右任題字。總的來說，這棟介壽堂之命名，當然是「為介石祝壽」而來，性質上也屬於黨國威權時代馬屁文化產物，國人應予明辨。

鑑往，方可之來。「為介石祝壽」的命名方式，在1975年以後，就失去了意義。蔣介石死亡都超過50年了，台糖公司今年才毅然將介壽堂招牌取下，滌除黨國威權時期馬屁文化象徵，只是相當簡單平常的依法行政作為，無庸過度解讀。只是，台糖公司便宜行事地改以「大禮堂」三個全新金字取代，則是又開啟了另一場新的行政治理災難，必須嚴肅對待。

詳言之，回顧台糖公司蒜頭糖廠的悠久歷史，只要公司層峰有心，一定能找出具有特殊紀念性的人物或事件，作為新命名的替代選項。台灣各地都有大禮堂，「菜市場」命名法背後，實則反映了公司層峰僅是一昧應付中央政府去威權象徵管制考核、未能細膩思索糖廠歷史與在地人文風俗連結的輕忽散漫心態。桃山人文館林瑞霞館長「失之草率，沒有文化深度」批評，一方面恰如其分地為這個事件下了最佳註腳；另一方面也是呼籲政府在推動任何去威權施政時，務必要如外科手術般謹慎且尊重文化歷史脈絡下，細膩推展。

文末，再度回到這場台糖公司蒜頭糖廠介壽堂更名的小風波。筆者縱使與嘉義縣沒啥淵源，只要在網路花幾分鐘認真檢索，也能知道改成「算頭堂」絕對比「大禮堂」好上百倍。不知台糖長官們，瞭解箇中原因否？

（嘉義縣六腳鄉鄉政中心－『蒜頭』，原名應為『算頭』，係富戶甚多之意，而『「算』因音誤為『蒜』，延用至今。資料來源：嘉義縣六腳鄉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