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芳銘/政治經濟觀察員
美國川普政府在停擺與通膨中步履蹣跚,一場地方選舉的結果,讓政治氣壓驟降,像一記悶雷,敲響「川普主義」的回音牆。
維吉尼亞州、紐澤西州、紐約市與加州的特別選舉,民主黨幾乎橫掃所有關鍵席位,從州長、市長到法院席次以及選區重劃案,藍色(民主黨)浪潮再次淹過紅州(共和黨)邊界。共和黨的失利,是一次關於戰略、心理與權力依附的深層警訊。
民主黨在這局的全勝,不僅翻轉地方權力地圖,也揭示美國政治的深層變化:當經濟焦慮壓過意識形態,當選票從治理映到日常,川普權力的象徵開始失靈。
在被視為「全國民意晴雨表」的維吉尼亞州,民主黨籍斯潘伯格(Abigail Spanberge)展現「經濟溫和化」形象奪回郊區票倉,以15%的優勢奪下州長寶座,紐澤西州的謝里爾(Mikie Sherrill)以領先12.5%差距勝出,紐約市則誕生了首位民主社會主義者、百年來最年輕的穆斯林市長曼達尼(Zohran Mamdani),一舉橫掃中產階級、勞工、年輕與移民族裔的選票。另外,在加州由民主黨籍州長紐森(Gavin Newsom)推動同意重畫選區也成功通過,預計為民主黨在眾議院多贏得5席。
表面上,這只是一次地方層級的周期性選舉;實際上,是一場對川普執政一年後民意走向的期中考。選民用選票傳遞出明確訊號,對高通膨、關稅壁壘、反移民與政府停擺的焦慮,遠勝過對「讓美國再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MAGA)的懷舊口號。
川普的反應:否認責任、歸咎制度與再造敘事
選舉結果出爐當晚,川普在「真相社交」(Truth Social)上連發3則貼文,語氣一如往昔的劇烈。他歸咎於「我沒親自參選」以及「政府停擺」導致共和黨失利,拒絕承擔責任,也拒絕檢討政策方向。
這種「否認式領導」模式,或將成共和黨的失策。川普以個人品牌綁架共和黨策略,要求候選人推行「複製、貼上」白宮政策,卻未意識到地方選舉的民意與議題關懷的風向早已改變。
當紐澤西州民主黨州長謝里爾反擊對手恰塔雷利(Jack Ciattarelli)時,直指他是「特倫頓(Trenton,紐澤西州首府)的川普」,就把對手與川普劃上等號,擊中要害。
共和黨的尷尬在於:若不迎合川普,就拿不到川普核心選民的支持;若太迎合他,又會失去溫和中產與MAGA支持者的信任。這種結構性的依賴,使得共和黨成為川普政治人格的附庸,而非一個能回應時代挑戰的政黨。

民眾的焦慮:生活成本與購買力的戰爭
與川普的情緒性反應形成鮮明對比,這回民主黨的勝選戰略顯得冷靜而務實,把選戰定位聚焦於「生活成本」。
在紐澤西,謝里爾的競選承諾是凍結公共事業費、降低租金壓力、擴大可負擔住房;在維吉尼亞,斯潘伯格以中間溫和姿態訴求「讓家庭喘口氣」;在紐約,曼達尼提出免費公交、市營超市與公費托兒所制度,主打「讓紐約人人負擔得起」。
這些政見看似庶民,卻直擊核心。根據《耶魯大學預算實驗室》的估算,美國當前在川普發動無差異攻擊的全球對等關稅戰,使得美國的有效關稅率來到17.9%,是1934年以來最高水準,物價平均上升1.3%,普通家庭每年實際購買力減少1,800美元。最底層的20%家庭更損失近1,000美元。
這場「生活成本戰爭」,成為選民關懷的真正戰場。當共和黨繼續高喊「移民威脅」與「犯罪氾濫」,選民更關心的卻是可以生活的代價。
社會斷層:族群、階級與投票的轉向
此次選舉最值得注意的變化之一,是拉丁裔與亞裔選民重新歸隊於民主黨。
2024年總統大選時,川普曾在這兩個族群中取得歷史性突破,但在一年後的州長選舉裡,這一趨勢迅速逆轉。
紐澤西巴賽克郡(Passaic County)從共和黨領先3%變為民主黨贏15%;維吉尼亞的馬納薩斯帕克(Manassas Park)地區,斯潘伯格領先優勢翻倍達42%。這些地區正是拉丁裔與中產家庭密集的地帶。
共和黨強硬的「驅逐行動」宣傳、邊境封鎖與對庇護城市的攻擊,使拉丁裔社群重新感受到被排除的焦慮。民主黨則以「社會安全網」與「機會平等」重新爭取他們的信任。簡言之,這不僅是政黨競爭的勝負,更是「誰代表移民族裔」的象徵之戰。
經濟失靈:川普經濟學的內爆邏輯
川普曾以「保護美國工人」為旗號發動關稅戰與關稅壁壘,但現實卻是:這些政策傷得最重的,恰恰是他聲稱要保護的群體。
根據美國勞工部資料,川普2.0製造業就業成長放緩至0.4%,而物價漲幅卻超過2%。當進口原料、電子元件與生活用品的成本全面上升,受薪階級的實際收入被侵蝕。
政府停擺與預算削減更讓聯邦雇員與中產族群首當其衝。維吉尼亞州龐大的政府機構聚集地北郊地區,是此次民主黨強勢回歸的關鍵票倉。當薪水延遲發放及公共服務停擺時,這些選民用選票懲罰了執政者。
「川普經濟學」的邏輯,在本質上是一種「象徵性保護」,透過口號與對外威脅製造安全感,而非實際改善生計。這種幻覺政治,如今被生活困頓的現實擊破。
民主黨的再造:從防守到破壞式政治
更深層的變化,在於民主黨已不再試圖修復被川普時代破壞的「舊秩序」,而是轉向一種「破壞式政治」(Politics of Disruption)。
加州州長紐森推動選區重劃分規則的選票提案(Proposition 50),正是這種思維的體現。他直言:「遊戲規則改變了,我們不能假裝一切恢復常態。」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民主黨正在重寫美國地方政治的玩法:不再被動防守,而是主動重構。
這種策略背後的意識,是對極化現實的承認,既然川普將政治變成一場持續的對抗,那麼民主黨就以牙還牙、民粹或激進的民生議題直球對決。
如曼達尼高舉從免費公車、市營超市到到公費托育等政策,謝里爾提出凍結公共事業費,這些措施或許財務負擔沉重,卻重新奪回了「政府有用」的敘事主導權。
同時,民主黨「暫時」回魂的勝利也暴露了民主黨內戰:進步與激進派要重塑政治,建制派卻還抱著老舊的價值幽靈不放,將考驗民主黨未來在「經濟民粹」與「傳統自由主義」之間的定位。當贏得政權的路線指向強調庶民的生活壓力,這正是很多選民關切但傳統自由派可能忽視的問題。

共和黨的迷途:在川普與未來之間
縱使這次改選或投票的這些州,民主黨較具長年優勢,但投票結果共和黨流失更多選票,在距離2026年期中選舉僅餘一年下,共和黨在新民意考驗下,仍將面臨抉擇。若仍執著於川普式的「個人化政治」,它將繼續輸掉郊區、年輕與中下階級選票;若試圖擺脫川普,則可能激怒對MAGA堅定不移的核心支持者。
這是一場政治的囚徒困境。共和黨的失敗在於,對川普或MAGA的忠誠,正在吞噬共和黨的現實感。易言之,這是「川普依賴症」的政治陷阱:黨的靈魂被「偉大的」個人綁架,「偉大的」政策卻不接地氣失去現實感。
更深層的問題在於,共和黨已失去對經濟敘事的掌控力。當年它以「自由市場、低稅負」為旗幟,吸引了企業家與中產階級;如今,它卻陷於「反移民、反政府」的負面動員。緣於「川普經濟學」的願景與利益未實現,到來的反而是壞消息,直指沒有未來。
一名前共和黨顧問指出:「黨內所有人都知道,川普既是毒藥也是氧氣,他能動員群眾,但也讓我們失去理性。」這句話,道破共和黨現狀的悲劇性。
裂痕裡的資源再分配
美國政治的裂痕已無法靠懷舊修補。民粹主義不再是局部現象,而是一種結構性語言:無論是右派的排外,還是左派的福利,都在搶奪「被忽視者」的憤怒。
此次選舉讓人看到,民眾的焦慮正在尋找出口,不是誰能吶喊得更大聲,而是誰能真正降低生活成本。
川普仍擁有聲量,但漸失去說服力;民主黨贏得選舉,但仍需證明改革能落實。
真正的美國戰場,不在國會,也不在白宮,而在每一張購物單、每一張租金的帳單裡,這才是生活和政府治理的底色與張力。對生活的直接威脅會改變底色與決定對政治反撲的張力。
這場從「偉大」到「可負擔」的政治轉向,正在重寫美國民主的意義,讓人民不再成為口號的背景,而成為決定方向的主體。
當政治回歸民生,當選票是民意的出口,美國或許才有機會走出回音牆,聽見現實的聲音。
★《鏡報》徵文/《鏡報》歡迎各界投書,來文請寄至:editor@mirrordaily.news,並請附上真實姓名(使用筆名請另外註明),職稱與聯絡電話。來文48小時內若未收到刊登通知,請另投他處。回到原文
更多鏡報報導
羅世宏專欄:公民的誕生——期待肯.伯恩斯的《美國革命》
川普危機來了!共和黨地方選舉輸得難看 紐約選出首位穆斯林市長
羅世宏專欄:曼達尼當選紐約市長─當左派理想主義進入現實政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