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美國印第安納州首府，印第安納波利斯市。凌晨三點，當各大電視網預測川普將成為美國下一任總統時，36歲的保羅．羅爾（Paul Roell）和妻子史蒂芬妮（Stephanie）忍不住擊掌叫好。
這個時間還醒著，有違保羅平日的作息，在開利冷氣（Carrier）當小組長的他，清晨5:30就得打卡上班，本月稍早芝加哥小熊隊打破108年魔咒，奪得職棒世界大賽時，他早已進入夢鄉，但今年的總統大選，對他意義重大，因為這關乎到他個人的生計、尊嚴。川普非贏不可！
保羅任職的開利冷氣，今年因為一段在網路上瘋傳的短片而受到矚目，片中，開利總裁通知台下憤怒的員工，這家工廠2019年將整個搬遷到墨西哥，1400名員工將遭到資遣。經理人以公關專業話術哄誘這群工人，「公司必須維持競爭力」、「市場對價格極為敏感」，換來的是聽眾不安的鼓譟，還有人高喊「FXXX you！」
「他（歐巴馬）承諾改變，說會照顧中產階級，但他沒有符合我們的期待。我覺得美國人已經受夠了，這（川普）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開利遷廠的決定，正是拜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之賜，這支短片，也成了川普選戰中反覆提及的案例，他揚言會打電話給開利，以及母公司聯合技術（UTC）的管理高層，警告他們，若遷廠，將對他們從墨西哥進口的冷氣機和電暖器施加35%的懲罰性關稅。
在造勢場合台下的歡呼聲中，川普預言，開利公司一定會回心轉意，致電他說，「總統先生，我們決定留在美國了！」
如今川普真的當上總統了，他能否兌現這張支票，目前是一個超大問號。「如果他不課徵關稅，下回我會投給另一個黨，」在開利工作了十年半的妮可（Nicole Hargrove）說。正如同印第安納州克勞福茲維爾市（Crawfordsville）鄉間的鋼鐵工人達瑞爾（Darrel Presley）2008年投給歐巴馬，今年則毫不客氣地轉向。
「他（歐巴馬）承諾改變，說會照顧中產階級，但他沒有符合我們的期待。我覺得美國人已經受夠了，這（川普）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選戰中，川普對開利、對自由貿易、對美國製造業前景的強硬談話，字字句句打在這些白人勞動階級的心坎上，引發前所未有的共鳴。
《華盛頓郵報》說，這是近代歷史上首次有主要政黨候選人直接訴諸他們最深層的恐懼。過去40年來，藍領階級在全球化經濟中飽嚐苦果，產業外移、薪水縮水、他們最擅長的工作被貶為無價值，工廠、礦坑，甚至社區裡的商店也接連關閉，新經濟在城市中崛起，但新開出的工作機會需要大學文憑，完全與他們無緣。
據預算和政策中心（Center on Budget and Policy Priorities）的數據，自1975至2014年，沒有大學文憑的男性白人勞工收入中值下滑幅度超過20%（經通膨調整），2007至2014年，收入則減少了14%。
說來諷刺，這個住在紐約曼哈頓第五大道高級閣樓，據說屋內擺設採法王路易十四豪奢風格的房地產大亨，竟成了這群「鐵鏽帶」（Rust Belt）勞動階級的代言人。「鐵鏽帶」指的是美國中西部與五大湖附近，因傳統工業式微而破敗的地區。
保羅．羅爾對於川普和他之間的鴻溝心知肚明，但眼看著工作即將不保，川普，是他的最後希望。
其實，印地安納州的失業率已經低於全美平均值，但即使有工作，也集中在服務業，製造業的就業機會，仍遠低於2008年金融海嘯引發的大衰退（Great Recession）之前水準。
保羅19歲高中一畢業就進入開利，至今已17個年頭，目前時薪23.83美元（約合新台幣764元）。他所面臨的問題是，本地根本不可能再找到支付同等薪水的工作，跨入中產階級的夢想，離他越來越遠。據人口普查局的資料，2015年印第安納州服務業一般薪資39338美元（約合新台幣126萬元），製造業職位則有59029美元（約合新台幣189萬元）。
製造業薪水雖然較高，但前途危殆。保羅面臨的難題，正是整個鐵鏽帶未受大學教育居民的縮影。在全球化浪潮下遭到排擠的美國藍領階級，這些年來的失望、憤怒、恐懼、無助，民主共和兩大黨一律置若罔聞。
「川普談到貿易時，我們會想起柯林頓政府，先簽訂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然後是中國（永久貿易關係正常化），結果是，我們在印第安納東北這裡，工作大失血。」
美國政治分析家兼歷史學家湯瑪斯．法蘭克（Thomas Frank）投書《衛報》，表示在仔細聽了川普造勢時的演說後，發現他對貿易這議題幾乎著迷到無法自拔，川普最關心的，不是一干媒體聚焦放大的白人至上主義，也不是驅逐非法移民，或在墨西哥邊界蓋起高牆。他再三痛陳，過去幾十年華府簽訂的自由貿易協議多麼具有破壞性，太多公司把生產線拉至海外，聽來立場幾乎是左傾的。
貿易是美國當今社經地位兩極化的主要關鍵，無論民主或共和黨都主張親商政策，全心擁抱自由貿易，認為只有明顯的好處，毫不質疑。
但對居住在東西兩岸富裕都會區之外的多數美國人，尤其是這些鐵鏽區的藍領工薪階級來說，看著貧富差距日益惡化，自身處境越來越艱難，相對剝奪感迎面襲來，這時，突然殺出一個反體制的川普，高舉反自由貿易的旗幟，主張公平貿易，「儘管他談論的方式含糊籠統，但至少他說出了大家的情緒，」東北印第安納勞工委員會（Northeast Indiana Central Labor Council）主席勒汪多斯基（Tom Lewandowski）說。
不滿體制 白人選民讓藍色長城傾頹
川普的反體制，不按牌理出牌，應和了這群選民對體制的鄙夷和失望。政壇老將希拉蕊，在他們看來，就是失能體制的同義詞，她幾十年來的華府歷練，反而成了政治負債。她的菁英主義色彩，與既得利益者的形象，讓不少選民痛恨；當前的美國，選民要的是革命，前為技術官僚的她，卻還在微調。
「川普談到貿易時，我們會想起柯林頓政府，先簽訂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然後是中國（永久貿易關係正常化），結果是，我們在印第安納東北這裡，工作大失血。」勒汪多斯基表示。
於是，不只是印第安納這個傳統紅色州（支持共和黨），「賓州、密西根、威斯康辛、俄亥俄州和北卡羅萊納等由藍色州築成的堅實長城，傾頹了。」史丹佛大學胡佛學院資深研究員維克多．漢森（Victor Davis Hanson）分析川普勝選原因時寫道。
由18個州組成的「藍色長城」，從1992年起，就一直是民主黨的鐵票區，今年卻潰不成軍，尤其是威斯康辛、賓州和密西根三個關鍵鐵鏽州，更是決定勝負的關鍵。然而，在白人勞動階層轉投川普的反撲下，即使川普在這幾州險勝，終究還是締造了驚人的逆轉勝，把他送進了白宮。
世界上的左派政黨成立都是為了增進勞動階級的福祉，但湯瑪斯．法蘭克分析，美國兩大黨中勉強左傾的民主黨，很久以前便已背棄這群人，他們轉型為代表「創新的階級」，專注於開發衍生性證券或智慧手機的應用程式。民主黨以為勞動階級只能接受，預期他們不可能轉向右派的共和黨，因此不再聆聽這群人的聲音。
結果呢？設計不良的貿易協議，以及金融海嘯後對大銀行慷慨的紓困，經濟似乎回溫了，但一般老百姓始終無感，等不到復甦。如今，民主黨終於為這些政策付出代價。
開票結果便可應證這點，希拉蕊的支持者僅集中在少數幾州，尤其是繁榮的濱海大都會：華府、波士頓、西雅圖和紐約。即使在全美，希拉蕊至少比川普多出90幾萬張普選票，但白人選民無意間形成的獨特聯盟，在落伍的選舉人票制度下，粉碎了希拉蕊成為美國史上第一位女總統的夢想。
今年白人選民仍占了六成以上，而半數以上白人把票投給了川普，包括男人和女人。據National Election Pool的民調，沒有大學文憑的白人之中，川普以67%的得票率遠勝希拉蕊的28%，但單憑這樣，還不足以讓川普贏得總統大位，他在擁有大學文憑的白人選民中也享有小幅優勢（49%比45%），註定他的勝利。他關於驅逐不法移民的言論，贏得了部分白人的認同，他們對於種族和文化有著深深的焦慮，但多項民調發現，經濟仍是選民最關心的議題。
川普真能讓製造業回流？開利員工等他兌現
川普承諾復興舊時代工業，讓製造業回流美國，方法是透過重新協商貿易協定，並對進口品加徵關稅；他也誓言透過減稅、放鬆管制與加大鑽探油田的力度，提振經濟成長。
但許多經濟學家，包括幾名保守派人士在內，都懷疑川普的提議真能緩解選民的處境，也有人說川普的計畫忽略了對勞動階級而言更核心的議題，例如優化職業訓練，或鼓勵勞工搬遷至機會更多的地區。
至於印第安納州開利冷氣的勞工呢？嗯，他們還在等川普打電話給公司執行長。美國鋼鐵工會Local 1999主席查克．瓊斯（Chuck Jones）說，「川普把開利冷氣當成他宣傳造勢的樣板，說要開利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到底，那麼現在，我們也要他負責到底。」
資料來源：紐約時報 華盛頓郵報 獨立報 衛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