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一下,笑說:「生活好像沒什麼影響,但心裡有種踏實感。」我也笑了:「我們跟別人一樣欸!我們可以討論結婚、喜餅、買房子,不用擔心生病了伴侶怎麼辦,不用覺得自己是社會的特例。」
然而,有一種更大的放鬆感,讓我整天都輕飄飄的。原來,歧視如此沉重,重到一拿下來,人就飄起來了。原來,我們已經習慣那樣的沉重。長久已來,我們是這樣被歧視與錯待,釋憲宣布民法不保障同志婚姻違憲後,終於得到一些正義。
釋憲宣布當晚的慶祝Party上,我跟律師朋友爭辯著二年期限與專法的歧視,身為異性戀者的她生氣地說:「竟然有同志說有專法總比什麼都沒有好!」我試圖打圓場,畢竟本來是什麼都沒有啊。 她卻更激動:「所以我很心疼啊!為什麼同志就要委屈!為什麼!憑什麼剝奪同志的權利?憑什麼不給完整的權利?」
是啊,連我要出發到青島東路參與釋憲集會時,我的女朋友都安慰我:「如果修法不如預期,至少我們已經走到討論違憲這一步,事情總是要慢慢改變。」她說的沒有錯,只是忘了自己很委屈,忘了真正的平等是同志應該有的權利。
但是我並沒有忘記那些流淚的夜晚。當所有人都在慶祝釋憲時,我心裡卻有個黑黑暗暗的畫面,不斷重播。2016年11月17日,司法法制委員會審查同志婚姻法案,原本已經完成程序,要送入一讀,卻因為護家盟在場外激烈抗議,法案硬生生被攔下,加開兩場公聽會。
那一夜,沒有媒體、沒有群眾,只有少少的幾個性別團體發言人,同志諮詢熱線、台灣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婦女新知基金會,以及台灣同志人權法案遊說聯盟,緊急記者會是用手機直播,他們的眼淚,卻傳到同志們的心裡。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傷害排山倒海而來,曾經隱微的輕視,變成毫不遮掩的攻擊。用繪本偽裝成課本抹黑性別教育;講同志人權,卻非要扯肛交;連同志領養被異性戀父母遺棄的小孩,都被說成是戀童癖。惡意強大到彷彿要殺了你。我不懂為什麼對陌生人有這麼多恨意?原來人可以這麼壞?
同志們流了很多眼淚,卻沒有放棄溫柔,當有人認為同志不配得到同等對待,懷著深深的恨意來傷害同志時,我們要證明,愛比恨更強大。
向前的每一步,都是無數人的淚水與汗水搭成的。祁家威30年前站在街頭,讓黑暗年代終於有人可指認;一代又一代的同志運動者在黑夜奮戰,終於讓街頭揚起彩虹旗;許許多多友伴的支持,從歌手獻唱、作家街頭演講,到立法委員為法案奮戰,是他們為同志遮風擋雨;運動團體的集結,從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到婚姻平權大平台,都讓同志在街頭展現實力,推動法案向前;還有更多無名的人,從婚姻平權小蜜蜂、街頭護衛隊、平面設計師、寫作者、音樂家……,無數的人投入這場運動,才能走到今天。
然而,有許多人根本等不到這一天,就孤單死去。大法官釋憲,明確指出民法不保障同性婚姻違憲。我們以前不敢夢想的,現在一點一滴成形了。
但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逗點。民法尚未修訂完成、校園性別平等教育不斷被抹黑,櫃子還很深、很暗。但總有些什麼改變了,過去我們總是說:「沒辦法,社會就是會歧視你,誰叫你是同性戀。」可是,以後不會也不能再這樣了,同性戀孩子在學校不應該被霸凌;同性戀伴侶在法律上不應該被排除;同性戀父母在親權上不應該被剝奪。
2017年5月24日,釋字748的釋憲文對同志來說,是個美好的逗點,接下來的每一個篇章,都可能充滿傷害與撕裂,我們依舊會懷抱著愛,溫柔而堅定地向前。讓每一個篇章,都是圓滿的。
希望以後的每個早晨,我們都能醒在沒有歧視的世界。
作者簡介-瞿欣怡
小貓流文化總編輯,曾擔任過壹週刊記者、三十雜誌副主編、TVBS週刊主筆等。高中開始思索同志身分,大學加入女研社,成為女性主義者,後參與同志團體「我們之間」,並擔任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2015年以自己與相戀15年的同志伴侶的故事出版《說好一起老》,獲開卷美好生活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