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開業半年,但一大桶米糕半小時就賣光,常常賣到連自己午餐那份也沒得吃了,還好這天,他有先留一份。「看別人吃得高興,我就覺得很幸福,有些要求比較多的客人,會要我加很多肉給他,我也是加,沒關係啦。」他珍惜現在的生意,眼中沒有「奧客」,只有「要求比較多」的客人。
蔡恩臺的求職路一開始並不順利。他念的是餐飲科,一心想到餐廳當廚師,但因為長短腳,不適合搬重物,畢業後長達半年找不到工作:「很多餐廳,面試時一看到我,就沒下文了。」會想當廚師,是因為他從小是外婆帶大,外婆煮了一手好菜,不管生活多不愉快,永遠有外婆的菜當慰籍。
蔡恩臺還在母親肚子裡時,醫生一度懷疑他有唐氏症,但母親仍堅持生下他。「家人一直很擔心我的智商有沒有問題,直到我會說話了,跟外界互動正常,他們才鬆一口氣。」躲過了唐氏症,卻被診斷出先天性的心臟病。5歲時就做心臟手術,胸前留下了一道大疤:「大人買了很多玩具,騙我去醫院玩,直到被推進手術房,才開始害怕,對手術過程印象很淡,只記得手術房好冷喔。」
母子身體都不好,媽媽因心臟病和紅斑性狼瘡長期住院,父親為了照顧妻子,將蔡恩臺交由外婆和阿姨養育。「我還記得媽媽很漂亮,但每次去醫院見她,都覺得她不是媽媽…長大後才知道,她吃類固醇,愈來愈胖,有月亮臉,我都認不出她了。」每見一次,媽媽就變一個模樣,不變的只有外婆每次探望女兒時準備的麻油雞米糕,蔡恩臺總是和媽媽一起坐在病床床沿吃米糕。
小學二年級,有天阿姨衝到蔡恩臺的教室,急忙拉他到醫院,他的媽媽過世了:「我沒有掉淚,媽媽病很久了,我把感情都轉到外婆和阿姨身上。」媽媽過世了,之後父親另組家庭,「一開始當然還是會怨,怨爸爸為何不要我。」
小病不斷的蔡恩臺一直靠阿姨和外婆照顧。「每次回家,都會看到外婆煮了一桌菜等我吃。」如果跟表弟、妹吵架,阿姨和姨丈都偏坦他;生日時,外婆怕孫子沒人關心,會親自下廚做豬腳麵線:「她不會幫別的孫子過生日,只有我。」也因為身材矮小又跛腳,從小受盡各種嘲弄,包括同學的霸凌:「我不敢反抗,後來阿姨知道了,很生氣,跑到學校把欺負我的學生罵一頓。」
不過,到了青春期,所有的傷口一次撕裂:「我不喜歡去學校,也不知道未來要幹嘛,就覺得自己為什麼沒有爸媽,但也不敢做什麼壞事,就在在路上遊盪或是借住同學家。」媽媽過世時沒有哭,來不及流的淚在青春期在心裡風乾結晶,隨時心酸刺痛。
面對叛逆的孫子,外婆不曾說過重話,只會不斷打電話要他回家。不識字的外婆,一輩子會的事就是做一整桌的菜餵飽孫子,這是她表達愛的方式。「小時候不懂事,以為自己沒人愛,其實外婆和阿姨不就是最愛我的人嗎?」
只是還是會想念那個面目模糊的媽媽:「現在有時候不開心,半夜會想到她,可是記不起她的長相。」蔡恩臺的左手有一小片刺青,那是媽媽的名字和一道英文字:永恆的母愛。「刺在手上,就像媽媽一直跟在我身邊,這樣就不怕會忘記她。」原來,痛失至親最大的恐懼是遺忘。
一切的遺憾還來得及補救:「我對媽媽的印象太少了,我只記得小時候每次都躲在媽媽背後看人…還有外婆每次都帶著麻油雞米糕去醫院看她。」他跟外婆學了這道料理,留住媽媽的記憶。跟他同年紀的餐飲科學生大多喜歡時髦的西式料理,但蔡恩臺獨愛台式的古早味,那些消失的味道一如對母親的記憶。現在,他每天帶著手腕上的刺青賣著媽媽的味道,他再也不怕忘記她了。
至於父親,週遭長輩勸蔡恩臺不要怨嘆他離家,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利,也許長期照顧母親的父親重組一個新家庭,會比較幸福。只是這幅幸福的圖像裡,沒有他的位子:「我現在有工作,有收入,我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不會怨他了。」
他說老天對他不薄,無父無母、身體病痛,卻仍賞他一口存活的飯吃。問他,如果媽媽在世,你的身體也沒有病痛的話,人生會有什麼不一樣嗎?他想了一會,答道:「我不曉得,但那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