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心專欄〈供養人〉全文朗讀
供養人,是指因信仰某種宗教,通過提供資金、物品、或勞力,製作聖像、開鑿石窟、修建宗教場所等形式,弘揚教義的虔誠信徒。今天,也指那些出資對其他人提供扶養、贍養等時段性主要資助的個人或團體。
供養,也是一個佛教名詞。簡單的說,就是以香花、燈燭、飲食等滋養三寶為「供養」。還可以分作財供養和法供養兩種,香花、飲食等物叫財供養;修行積德,利益眾生叫法供養。在佛教中,具備上述供養行為的人,稱為供養人。(以上引自百度百科)
基督徒的我父親於21年前過世時,留了一間那時就很老舊、台北盆地周遭尋常的房子給我們,對朋友、對學生向來慷慨大度的他,只兩袖清風留了100百萬元存款給我母親。
「公款」在使用10年後正式告罄
同樣是基督徒,同樣篤信馬太福音「野地裡的草今天還在,明天就丟在爐裡,神還給它這樣的裝飾,何況你們呢?所以,不要憂慮說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你們需用的這一切東西,你們的天父是知道的。」的我母親,繼續相信未來是不需為衣糧憂慮的,便將這款項當作「公款」,所謂公款,就是照顧屋裡屋外的浪犬浪貓吃喝醫療絕育所需的用項。
世紀初的第一個十年,這筆公款當用極了,讓我和天文在埋頭做街貓TNR和家中的十幾隻狗狗和盡量不超過二十隻貓時,無需因費用而躊躇憂慮。
這筆公款在使用十年後正式告罄,但絲毫沒影響我們的照顧流浪動物的腳步,只因我們早已過得簡單,眼下世界的價值/價格早已如我寫過的〈厭世文〉中所言「一件冬季外套可供兩隻母街貓絕育、一個夢幻包包可資助一個愛媽救援一隻重病街貓的醫療費⋯⋯」
可曾有人「供養」過我們的價值信念和實踐?
這其中,可曾有任何的友人「供養」過我們的價值信念和實踐?不多,但有的,例如新竹一位曾聽過我演講的女生微亭,她每半年一年會寄上一大批的貓糧供我分享給其他較窘迫的志工;還有我的年輕友人江一豪(一豪是在做三鶯部落/反迫遷時邀我一起參加的,他是身體力行的左翼,這名散兵游勇的左卒是中央大學畢業,以純體力的搬家工為工作,每半年,我們匆匆短暫的聚一聚、交換各自公事私事的進度,他總從他的搬家卡車上搬下大包的貓糧,我偶爾的動保演講場合被他知曉,他也一定想法到場聆聽,是圍事,也是想了解我和天文專注在做的事吧);還有母親的年輕友人春燕,總從她先生工作的動物醫院帶些藥品給我們⋯⋯
嗯,還有一位如今是數十億身價的老友,曾在我推薦的中途動保團體認養過三隻小黑貓,他們一家確實疼愛,不時曬美照,不時告訴我其中一隻只肯吃280元一斤的活蝦,一隻必須吃某傳統市場的現殺土雞雞胸,還有一隻非得吃清蒸的某種海魚⋯⋯
我一點也不懷疑他們的寵愛牠們,只是不免覺得好似安吉麗娜裘莉領養了寮國孤兒,但、那其餘的呢?起碼安吉麗娜人以自身之名為其餘的孩子們宣傳其處境,我的友人們,我曾委婉告訴他們,三個小黑貓的媽仍在中途與其他四十多隻貓吃大鍋飯,可以做的,還很多。
此後,我每月刻意上網看該團體公布的帳目明細,從未見過三隻黑貓的友人有任何捐助。
比我們窘迫的志工和團體太多太多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人用其長、來支助人,例如曾有多個大老闆參與其中並爭寵於上人的某宗教團體,我曾親眼見過某企業老闆率高階主管在其企業總部前掃地並開記者會(唉,一看就知是他此生的第一次拿掃把),同時候他公司正在鬧勞資糾紛。是這樣吧,請先「善待」員工(正常給他們該有的權益),再掃地再捐血再做飯糰我通通沒意見。
用你真正所長、所有,來幫助人,才是真正的助人,否則只是寬慰自己的隱隱不安、是向人炫耀你也有行善、是向你侍奉的神打商量能否天堂幫你留一個好位子。
當然我也有一些被我的發文或實際行動所打動的友人,表示自己因種種原因無法餵養動物但希望可以用捐輸的方式給我們或動保團體。
此時我一定客氣婉謝對我們的捐助(因為比我們窘迫的志工和團體太多太多了),並且毫不客氣的提出一份我建議並推薦的名單。
例如,你若關切動保政策的研究和制定,可以捐給xxxx;如你贊成流浪貓狗的TNR,可以捐助xxxx、xxxx;如你想幫助中途志工,可以捐助xx(及太多的個人志工);如動物救援,可捐給xx團體;如動保教育宣導,你可捐助「台灣動物平權促進會TAEA」。
動平會認養了最重要的源頭工作
我只標示了「動平會」,因它是我認為動保團體中CP值最高的團隊。他們就只有理事長萬宸禎和執行長林憶珊二人,直到去年才加入了專案負責人陳宸億,他們至今沒有辦公室,各自在家辦公,但千萬別誤會他們是冷氣房裡出一張嘴的鍵盤手,憶珊我寫過曾是台灣捕捉浪犬以吹箭麻醉的高手們的師父,曾花一年時間,在台灣大小遊樂場或所謂休閒農場,偷偷(因為擋人財路)紀錄下被囚動物的不堪處境。這些近年因應國小生命教育課程而雨後春筍出現的展演場所,毫不專業的餵養照料動物不說,任意讓動物被小學生們和參觀者觸摸、戲弄、甚至傷害,大大悖反教育當局當初設計課程時「尊重生命」的初衷,並繼續坐實這地球上的其他物種活該生來就是為我們所吃所用所娛樂所死的。
動平會認養了動保運動中最慢但其實最重要的源頭工作:教育宣導(簡單說,只有社會上的人心和人對動物的態度改變,動物的命運才會被改變)。
說源頭,是因為只有源頭的動物處境改變(例如絕育流浪犬貓,不使其後代無數無辜的生命降臨不友善甚至險惡的環境),才不需有中下游無數志工和團體所投入的救援、照養、醫護。
儘管此工作如此重要關鍵,但能獲得的關注和支援是非常稀少的,例如救援團體一張可能數年前已亡故的流浪貓犬慘狀照片,可以輕易得人惻隱的紛紛捐款,而不易為人察覺的教育宣導便默默被排擠掉了。
還有其他種的供養人嗎?
源頭若做得成功,是不需也不會有中下游的人力人心和資源的耗費的。
年前,動平會的憶珊和宸億又來找我商量大計,他們研究並搜尋了國外諸多城市流浪貓狗的餵食站/庇護站,希望能在六都開始試行。
第一線餵食流浪動物的人都必定能感受到餵食時的必要和困擾(最大的困擾來自鄰人因不解的抗議、和討厭動物人的恣意阻撓甚至下毒傷害),所以餵食站的設立,非常必要、但也非常陳義過高(讓餵食不再偷偷摸摸、可以檯面化、甚至連帶擔起教育宣導的任務)。
宸億給我看了一張渥太華國會山莊內的街貓庇護所照片,那是必須得要一地、一代人的文明水準到達某種程度,才可能企及的,於是,我們三人在一間東區午後熱鬧吵雜的咖啡館裡,又一起發了一場大夢。
還有其他種的供養人嗎?
下一篇,我來說說供養人、童子賢。
作者小傳─朱天心
山東臨胊人,1958年生於高雄鳳山。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曾主編《三三集刊》,並多次榮獲時報文學獎及聯合報小說獎,現專事寫作。著有《方舟上的日子》《擊壤歌》《昨日當我年輕時》《未了》《時移事往》《我記得……》《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小說家的政治周記》《學飛的盟盟》《古都》《漫遊者》《二十二歲之前》《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獵人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