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久坂部醫生見面是在大阪的一個夜晚。華燈初上,他帶著美麗的夫人前來。有對圓圓大眼睛的久坂夫人,是帽子設計師,也是丈夫最忠實的讀者。久坂在33歲那年以外交部醫務官身份,赴沙烏地阿拉伯、澳洲、巴布亞新幾內亞和中歐等地行醫9年,之前是醫院的外科兼麻醉科醫生。返國後,在診所擔任居家訪問醫療醫生,患者大多是高齡者。
不知是否曾派駐外地的關係,久坂部的打扮不像刻板印象中的醫生,在相約見面的月台上,差點錯身而過。戴銀框眼鏡的他,腰帶的方形扣環也閃著銀光。鑲黑邊的灰帽斜戴頭上,淺灰直條西裝內搭深藍襯衫,左手拎著的公事包款式摩登。
出身醫生世家,久坂棄醫從文,走的絕不是循規蹈矩的路線。
「17歲那年,我立志要寫小說。可是父親堅決反對。父親和祖父都是醫生。結果,願望直到31年後才實現。」醫生取下帽子,露出發亮的印堂。「等到能專心寫作時已48歲了。而且,寫小說賺不了錢,只好兼差。一週看診1天,3天在大學教書,稿子在研究室裡推敲或修改。」
真心想做的事沒什麼收益,為了養家活口,久坂部身兼數職堅持了10數年。眼前65歲的他已步入前期高齡,但看起來毫無倦態。「在維持健康上,沒有偏方也不刻意努力。累了就睡,餓了就吃,想喝點小酒就喝」,久坂部開朗地說道,露出頰邊深深的笑紋。
一天中的尾聲,在特闢一室的榻榻米房間裡,日本料理店的燈光柔和典雅。醫生替自己點了清酒。透明的清酒盛在方型檜木盒內,盒子一角撒了些鹽。帶有檜木香的清酒搭配提味的鹽,他緩慢地啜飲了一口,兩頰微酡,談興漸濃。
白色巨塔後起之秀
日本媒體常把久坂部和社會寫實作家山崎豐子(1924~2013年)相提並論。
喜歡看日劇的人,都記得1970年代的《白色巨塔》(白い巨塔)。作者山崎豐子以這部長篇小說揭露醫界權力生態。後來拍成電影,也多次改編成電視劇,2019年推出電視新版,重掀話題,讓她的先驅地位不搖。
身為晚輩,久坂部不遑多讓。他的小說主題因貼近當今日本的醫療問題,著重心理描寫,被譽為「最會講故事的醫生」。在此之前,醫療小說的情節多止於患者絕望之際,名醫出手相助之類。
日本會講故事的醫生作家還有其他。像渡邊淳一(1933~2014年)、帚木蓬生(1947年)、海堂尊(1961年)等都是。經濟小說家真山仁(1962年)雖不是醫生,也越界挑戰生技領域,在今年年初,透過《神域》(神域)分析再生醫療與新藥研發的功過,並述及國家權力介入的內幕,再度炒熱醫療小說。
久坂部擅以親身體驗表現其對患者的了解和互動。2003年,《廢棄之軀》(廃用身)是初試啼聲之作,因書名和情節駭人,單刀切入末期醫療問題,引人側目。
「廢用身」是醫學用語,意指因腦中風導致手腳麻痺動彈不得,復健無望。書中,醫生為了讓這種老人們感覺輕鬆,施以截肢手術,支持斬截廢棄之軀。但儘管用意不錯,卻因碰觸廢棄這個禁忌,後遭媒體究其手法殘酷,醫生被迫自殺。
針對醫療議題,久坂部常以辯證式書寫呈現,並將難解的答案留給讀者評論。
在日本尚未實施照護保險(2000年)之前,他就開始接觸高齡患者。長年為高齡患者看診,傾聽煩惱,久坂從中發現未被開拓的問題點,燃起探究的熱情。「一直以來,醫療的目的只偏重治癒。但是,和許多無法治癒的疾病一樣,老,是無法治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