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事件爆發後兩週, 3月14日,檢察官王育霖被6個身穿中山裝的軍人,從台北七條通的住家帶走。那年,長子王克雄兩歲,次子王克紹不滿3個月。
70年後,他們已是灰髮斑斑的老者,還是努力蒐集父親年輕時在報紙、校刊發表的文稿,企圖勾勒父親的樣貌。長大後,他們才聽母親陳仙槎講起那一天發生的事。3月14日下午,6個軍人進家要押走王育霖,陳仙槎懷裡抱著兒子,急忙問:「沒做壞事,為何要帶走?」軍人用槍抵著她:「再往前一步,我就開槍打死孩子。」
228事件經過
1945年二戰結束,台灣宣布光復。國民黨政府派陳儀任行政長官,未料施政偏頗、官紀敗壞,又正值國共內戰,物資運往戰地,導致物價飛漲,民怨四起。1947年2月27日,專賣局人員在台北天馬茶房前查緝私菸,打傷女販並誤殺路人。2月28日,群眾示威遊行要求懲凶卻遭槍擊,死傷數人,點燃全台怒火。
各地仕紳組成處理委員會,希望解決爭端、實現民主自治,陳儀卻向蔣介石請兵鎮壓。3月8日開始,國軍先後從基隆與高雄登陸,開始鎮壓,至5月底完成清鄉行動。事件中犧牲的人數,至今仍有爭議。
特務嚴密監視 無人願意往來
陳仙槎出身大戶人家,王育霖則以優異成績在日本京都破例當上第一位台籍檢察官。光復後夫妻回台,渴望更民主自治的新社會,剛喜獲麟兒,怎料228事件引起國民黨對本省菁英的猜忌,致力司法改革的王育霖因此成為被整肅的對象。
王克紹說:「媽媽常說,那段日子,她抱著我不敢睡覺,因為只要一閉眼,就會夢到鬼要來抓走二個孩子。」陳仙槎在口述歷史中說,她時常夢見丈夫受了傷,欲言又止。為了尋找丈夫,只要聽到台北哪裡出現浮屍,她就不分日夜、背著孩子走路去尋找。有天晚上,她夢到丈夫指著一個圓圓的土丘說:「我住在那裡。」推測丈夫已死。事發半年後,陳仙槎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夫家台南,在法華寺為丈夫舉辦簡單超渡儀式。
陳仙槎總是告訴兒子:「爸爸是生病死的。」王克雄回憶,從小母親常在半夜偷偷哭泣,由於被國民黨特務嚴密監視,出門買菜沒人願意來打招呼,還必須一直回頭看,拐進小巷躲躲藏藏。
「我中學時丟了一輛腳踏車,特務馬上牽了一輛要賣給我媽媽,特務一直在我們身邊,發生什麼事他都知道,我媽媽被搞得整天緊張兮兮。」王克紹也說:「從小同學不敢跟我們往來,學校老師或許都知道,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像很惋惜。」
延續父親信念 堅定推動民主
陳仙槎不敢再讓孩子接觸法律、政治或文學,於是王克雄念電機、王克紹習醫。王克雄日後到美國念博士,也是為了離國民黨愈遠愈好,至少讓王家在海外留個根。「我媽媽太害怕了,我去美國後,有次回台遇到飛機誤點,留在東京一夜。媽媽等不到人,第一個反應是以為我被國民黨抓走了!」王克雄說:「小時候聽到媽媽用日語跟朋友講爸爸以前的事,大概知道爸爸是被國民黨所害,但不敢問,她也不講。」赴美後,王克雄坦言嘗到了「免於恐懼的自由」,加上閱讀黨外雜誌、禁書,讀到父親當年在《民報》上發表的批評政府言論,更加堅定要延續父親當年信念,在台灣推動民主。
228不能說的祕密、丈夫被帶走的恐懼,直到解嚴後,足足壓抑了40年,大約占陳仙槎人生中的一半。她今年95歲,每年的3月14日,丈夫被帶走的那一天,她仍會對著祖先牌位焚香紀念王育霖,這位消失在228中的檢察官。
【228事件70周年系列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