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忽忽過去,但記憶是亮晃晃的刀片,89歲的陳仁悲仍歷歷在目。「那時真亂,有人見外省仔就打,我們把人帶進學校保護。」他記得自己站哨,有個外省媽媽拎著皮箱求救,「『拜託!保護阮的囡仔!』伊囡仔30多歲,是公務員。阮打開看,滿皮箱攏台幣,阮放火就燒去,嘸通為了錢保護人!就算經濟很差,也袂使啊。阮不收錢,還是讓他們進來。」
軍隊鎮壓炮擊 造成重大傷亡
眼見憲兵占領車站,交通與物資無法往來,還聽說有人被押,學生再組敢死隊,兵分三路攻車站。陳仁悲領中隊在巴士售票亭後與憲兵對峙,「稍微一動,槍子就啪啪啪打過來。」他半蹲半站,同伴急喊:「隊長趴下!危險!」他才趴下去,子彈就啪啪打中票亭的水泥墩座,飛濺起來的碎石噴到臉頰上。他以為自己中彈了,轉頭一看,學長顏再策摀住肚子,鮮血汨汨流出,最後傷重過世。
學生火力哪能對抗軍隊?雙方駁火數小時後協談停火,憲兵撤回壽山要塞,學生趁隙退回學校。根據《青春進行曲:二二八高雄中學自衛隊》研究報告,3月6日一早,自衛隊得知軍隊恐將進攻一中,決議儘速解散。當天下午,軍隊發動鎮壓攻擊,高雄市役所(昔高雄市政府)、火車站都是目標,造成重大傷亡,是全台最早的血腥鎮壓。軍隊7日更炮擊高雄一中,留下的槍炮彈孔至今清晰可見。
行事生活低調 遺憾未成醫生
陳仁悲原本想當醫生的。初中時,他奮力讀書、名列前茅,寫字寫到手破皮,右手中指指節都外凸變形,他也不怕痛,「阮細漢時就愛讀書,公學校都是第一名或第二名呢!」事變後,他躲了一陣子才返校讀書,社會氛圍仍然肅殺,他連跟朋友相約納涼閒聊,都有人監視。
陳仁悲知道自己是黑名單了。他提醒自己低調行事,原本樂觀開朗,對人義氣相挺,從此卻有了不能說的祕密。「我有讀完高中,但不敢考大學,不能出鋒頭啊。」畢業後,他從事會計與貿易,結婚娶妻生子,直到解嚴後才敢主動談起228。那時,他已年近花甲。
或許是恐懼太深,陳仁悲從不參與政治,也避免跟外省人接觸。「阮卡早不走外省人多的所在。女兒想嫁外省人,我起初也很反對。」愛女心切的他還跑到未來女婿家外窺看,想確認對方家人如何。60歲那年,他受洗成為基督徒。原本不是拿香的嗎?他說,當年攻車站時,喊他趴下的同學是基督徒,「阮後來想,親像一尊天使叫阮趴落,阮才死無去。」
沒讀成大學、沒當成醫生,始終是他心中最大的遺憾,他只能盡力培養孩子,4個子女個個大學畢業,次女還是台大教授。「因為228,阮變成國民黨的黑名單。想當時,阮也只是一個學生而已,卻不敢再發展自己的願望。阮本底想做醫生,但這生係無希望了。沒辦法,這就是人的運命。」他只希望政府能還原真相。問他恨國民黨嗎?老先生眼神遠望,「當時真的怨恨。但有辦法嗎?不要參與政治,最好。」
【228事件70周年系列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