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以《死亡》為題的漫畫雜誌於西洋鬼月10月發行,由美國網路媒體《筆尖》5人團隊號召國內外創作者完成,聚焦非虛構(non-fiction)題材,是116頁的創刊號。營運5年的《筆尖》由部落格平台「Medium」遷移至獨立網站,以尖利的政治諷刺漫畫最為人知,內容大多聚焦美國本土時事;去年底,更開始創作時事諷刺動畫短片,即將進入第3季。
剛誕生的《筆尖雜誌》雖也結合漫畫、採訪、資料新聞、自傳式故事進行非虛構(non-fiction)創作,然而每本鎖定單一主題發揮,是全新嘗試。這個夏天,《筆尖》於群眾募資平台「Kickstarter」花1個月募集16.8萬美元(約新台幣518萬元),推動以永續發展為目標的會員制「The Inkwell」,並開啟每季節《筆尖雜誌》紙本與電子PDF的發行。
「我想在死前辦雜誌,」35歲的總編輯麥特‧波爾斯(Matt Bors)直言不諱,然而雜誌暴露的不只諸多創作者內心世界(如初次目睹屍體、告別愛犬、夢想中辦理後事的型態等),也細心處理了當代死亡議題與爭議,如矽谷近年大手筆投入延緩死亡的研究、注射死刑(lethal injection)的屢次失敗及爭議、波多黎各流行的喪禮派對、國際社會對不同國民之死的差別待遇等,一如波爾斯的形容:「這些漫畫講的是我們生活的世界──也是我們即將告別的世界。」
往上打(Punching up)
The Inkwell網頁上線這天,我陪波爾斯坐在人山人海、扮裝者花枝招展出席的波特蘭玫瑰市漫畫展(Rose City Comic Con)一角攤位,聽他百無聊耐地呢喃著這是個錯誤的決定。顯然《筆尖》吸引的不是主流漫畫市場的客層,生意慘淡。一周後,全新的《筆尖雜誌》印刷成冊,在小型出版物博覽會(SPX)初登場,成功吸引目光。
第一次知道波爾斯,是因他協助《戰爭真無聊(War Is Boring)》部落格作畫,這個由軍事線記者戴維‧阿克斯(David Axe)創造、嘲諷意味濃厚的標題,後來更成為一本視覺文學,紀錄阿克斯於查德、阿富汗、伊拉克、黎巴嫩、東帝汶、索馬利亞的經歷及往返家鄉美國的心境,露骨且沉重。波爾斯和阿克斯因SPX而結識,2010年夏季《戰爭真無聊》出版當下,波爾斯也踏上畢生第一次海外旅程──與另2名漫畫家造訪阿富汗。
《戰爭真無聊》文字量低,視覺震撼卻極為強烈。然而《筆尖》的漫畫為顧及新聞性,文字量龐大,引述訊息豐富,部分甚至佐以大量數據或圖表呈現。我問波爾斯,這是否為政治漫畫無法避免的特質?該如何平衡文字與圖像比例?為了讓漫畫在夾帶事實的同時也兼顧閱讀流暢性,《筆尖》的編輯準則為何?
然而波爾斯總說「看情況」。「嗯,大概每格漫畫盡量不超過2段文字……嗯,也不一定,看情況。」猶如回應選材標準、編輯流程、價值取向等,包含波爾斯在內的其餘編輯,均難以道出絕對準則,更多的是模糊區間內的平衡直覺。
特約編輯梅可(Sarah Mirk)曾擔任新聞記者,常為《筆尖》的漫畫故事尋找引述來源、聯繫受訪者,也負責事實查證。平時塗鴉生活雜感、而非政治漫畫的她坦承,政治漫畫的特性,使得圖像之間必須跳出資訊,流暢度難以兼顧,但編輯台並無字數限制等絕對準則,只能「盡量不要讓漫畫看起來像維基百科吧!」
適當使用引述,或可在增強新聞感的同時增加現場感。她舉例:「某位漫畫家寄來一份作品,提及19世紀達科他(Dakota)原住民遭殺害的故事。為了增強這漫畫的『新聞性』,我不斷打電話,看有誰願意受訪、讓我們引述……幸好最後有2個人說好!」
助理編輯路詹斯基(Matt Lubchansky)也坦言:「我不確定《筆尖》編輯台處理漫畫時,有哪個價值絕對比其他價值重要。」我好奇,若在有限篇幅內面臨價值取捨,如深度、長期追蹤、多元性、新鮮度之間,如何抉擇?政治漫畫家處境特殊,有時取捨的結果是犧牲性命;近年來,各國漫畫家及編輯台面對宗教、種族議題時已漸趨敏感,《筆尖》怎麼看待?有沒有絕對不可跨越的紅線?
「往上打(punching up),而非往下(punching down)。」路詹斯基和波爾斯分別在不同的受訪過程裡,向我強調這個信念:漫畫應針對握有權勢者提出批評,而非相反。波爾斯說:「如果你在乎政治,那麼這份工作為的是,如果可以的話,去改善我們的處境,即使只是笑一笑也好。如果你要批評少數群體,那是另一種工作……雖然很多保守的漫畫家很喜歡這麼做。」
波爾斯以「過時」形容古典政治漫畫中許多關於種族、性別等議題的描繪。他分析,《筆尖》對單格、充滿象徵符碼的漫畫較不感興趣,反而希望打造的是多格、敘事型態的漫畫。「一旦你希望政治漫畫中有互動、有時間感、讓角色對話,你通常就得做多格漫畫。」
受伊拉克戰爭刺激 波爾斯創作政治漫畫
擔任《筆尖》總編輯前,波爾斯是一名自由漫畫家,與數間報章雜誌合作,2012年更入圍普立茲漫畫獎。
1983年出生的他雖從小作畫,但政治嗅覺的啟蒙在大學時期。「伊拉克戰爭爆發,我變得非常政治。」至今回憶,他仍義憤填膺:「阿富汗戰後,我們(美國)再度攻擊這個和911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國家。」他在校園刊物中以「白痴盒子(Idiot Box,意為電視機)」為名連載漫畫。修習視覺設計2年後畢業後,接案的類型也不以設計案為大宗,而是插畫。2003年起,他專職為媒體作畫。
為自己作畫的純粹,和編輯、參與其他漫畫家作品的感受相當不同。其中一大差異,便是「再現」自己並未親身經歷或目睹的經驗。「創作《戰爭真無聊》時,我們仔細研究照片,力求精確地還原現場,不過最終仍算是『再造』別人的故事。」相較之下,「阿富汗那趟旅程、和其他促使我創造非虛構漫畫的地點,我和人對話後就直接作畫,漫畫通常在事件發生當天完成,我真的很喜歡那樣的即時感。」
波爾斯認為有些故事需要現場感,無法從遠方觀察,例如2016年,共和黨全國大會招致大規模民眾抗議,漫畫家雅努(Sophie Yanow)飛至克里夫蘭(Cleveland)現場,做了5天的漫畫紀錄;隨後,當南北達科他州立岩保留地(Standing Rock)抗爭愈演愈烈,《筆尖》也請她前往現場。
「第一手經驗總是很棒的,」但他也表示:「這並不永遠是必要的。」同年底,加州針對娛樂用大麻的合法化進行投票,《筆尖》特約編輯沃納(Andy Warner)於投票前夕發表作品,雖無個人現場觀察,但也透過訪問及引述,增強了漫畫的現場感。
波爾斯描述:「某部分的我很享受只要好好坐著、專心作畫的時光」,但擔任編輯後,他頂多每周創作1份短篇漫畫給《筆尖》,再也不能像從前大量作畫了。話雖如此,他表示自己也漸漸愛上了無盡忙碌、大量閱讀,以及分派漫畫家創作的感覺。「分派漫畫家創作是另一種樂趣,或許讓他們畫,比讓我來畫好,也或許不是……。」
此外,《筆尖》每週也收到約20份投稿,質量參差。通常繪畫能力佳的作品會勝出,即使故事線不佳、或漫畫家無非虛構創作經驗,仍有修改空間;反之若繪畫差強人意,即使故事強烈,也難以截長補短,「但也並非絕對啦。」
除了一人多工,漫畫家與作家合作的例子也很常見。譬如,有時梅克會先負責故事線,再找漫畫家處理畫面。
波爾斯坦言,《筆尖》在美國沒有市場競爭者,在北美也找不到類似的時事諷刺漫畫雜誌。川普執政後,《紐約客(The New Yorker)》的漫畫顯得較政治化,但風格仍大相逕庭;《抓狂雜誌(MAD Magazine)》也不夠政治化,且新聞性較低。思考至此,他說:「我能想到類似的刊物就這些了。很不幸地,的確,沒有其他人在做這類型的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