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文化「年度選書」邁入堂堂第2年了。決審會議上,決審委員針對2018年書市提出各自的觀察,其中共同的交集點便是,出版不停在滾動,但相較於市場上書籍出版數量之多,討論卻非常的冷。很多書並沒有進入讀者視野裡,出版即沉默。在如今分眾明顯的市場裡,滿足主要受眾,又該如何突破同溫層?這不只事關銷售,也和書評的生成切身相關,這現象指出的是,書評於此際擔負的責任是什麼?一方面是,「好」書的「好」所指為何?另一方面,如何透過書評作為中介,讓讀者看到書,製造討論空間,俾能讓書更接近讀者?
在這樣的前提下,2018年並不是頂糟的一年,但過往累積至今種種現象在今年依然可見,例如獨立書店陸續關門了。對應於此,這些書店業者並非不經營,反而是非常努力辦活動,而作者也勤跑基層,上山下海,來往全台書店,出入學校與圖書館,豈止電台與電視,直播都上了。肩負起宣傳與銷售的重責大任。黃宗潔指出,活動過多,消耗的不只是作者和書店經營者的動能,地方書店因為讀者群較固定,也容易有活動疲乏的狀況。傅月庵謂之「無力感」,黃宗潔以為「無止境的淡季。真實生活沒有冬天,產業裡沒有夏天 。」而盧郁佳則歸納為「閱讀產銷系統的崩壞」,陳栢青稱此為「宇宙之熵」,一切能趨疲。
此外,黃宗潔就台灣民眾實際購書行為談及,去年國民平均購書金額是1,113元,而前年是九百多。但去年金額增加其實是因為書價貴了,平均國民購買冊數沒有提昇,閱讀人口也沒有起來。這背後一個議題是,「書的精品化」,以及更深入的,「閱讀」被視為什麼?是一種休閒?或是一種目的?他仍然具有「翻轉階級」、「改變生活」的可能嗎?
但我們依然能看到台灣出版的努力。從今年鏡年度選書便可以看出端倪。
陳栢青提及這次決審書籍中幾個大型企劃如《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字母會》,或年底出版的《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一種集體書寫起來了,彷彿電腦叢集透過多個超級晶片的連結去運算「宇宙模擬」,處理更大的問題,這背後當然要仰賴出版社的雄心與推動。而與此相應,是孤苗獨長,育成與發現「一個巨星的誕生」,秀逸的腦袋例如李奕樵《遊戲自黑暗》,或是洪明道《等路》都是2018年台灣文壇的驚喜,那就是書評與出版的工作,去發現新星的位置,指認他們的名字。
而借用盧郁佳的歸納,他以為閱讀的使命是「破除幻象」:「現今的媒體不停遮蔽讀者目光,假新聞、虛假詮釋層出不窮,他們在把台灣往回拉。從愛家公投可以通過到反智候選人竟能當選,這都是一種警訊。」、「但台灣編輯在版權和內容搜尋上了不起,出版能與社會緊密互動。例如今年書市我們引入日本法官談廢死、南韓談課綱、談世越號等書籍,這讓我們看到其他國家於民主化過程發生什麼問題,台灣可以以之借鑑。」、「此外,在尋找國外版權的同時,有多少空間和資源做本土的書?於是出現《圈外編輯》這樣的書,讓我們重新省思理想與實作的差距」。
「我們也尊敬帶來問題的人。例如日本人在《洋風和魂:日本如何在戰後歷史與文化交流中保存了美國時尚風格》時,台灣正在《驟雨之島》,這是同一個問題的一體兩面。無論《驟雨之島》、《廢墟少年》,它讓我們看到一時代小型代工怎麼玩垮的。如今我們又來到一個產業轉型的轉捩點上,這些作品揭露傷口,要我們正視問題。再如《奴工島》、《如此人生》,是直球正面與社會問題對決。這些書都負起破除幻象的責任。作為書評人,則有必要把這些書帶給更多讀者。」
選書範圍與方式
鏡文化「年度選書」以「文學」與「人文」類書籍為主,凡於2017年10月底至2018年11月所出版之相關書籍均為可選擇對象。運作方式為每個月由四名選書人各自選出一本書進行評論,而以3個月為一季,又各列出至少3本書作為本季遺珠。如此運作12個月,每本入選的書均擁有2,500字以上的書評,縱然列名遺珠,也會有300到千字的短評。這些書便組成「年度好書」的初選陣容,選書人於複審時於這份初選書單上圈選,而後於決審會議上進行最後交鋒。
【華文創作類】年度好書決審過程
對年度好書初選名單的一個觀察是,中國作家今年度收穫甚豐。雙雪濤、路內、李娟、葛亮、走走、金宇澄、劉仲敬皆入圍複選,佔整體初選名單三分之一。路內甚至入選兩本,形成「自己打自己」的情況。那是一個盛壯而精銳盡出的隊伍,後續效應如何值得觀察。
另一個觀察是,華文選書在議題性、藝術性、整體審美和書寫成就之外,整個名單其實緊扣「與台灣對話」,無論《驟雨之島》以紡織切入中小企業產業結構鏈,《診間裡的女人》看見豈止身體,《幽黯國度》不只是性,《廢墟少年》立足當下台灣社會,《一個木匠和他的台灣博覽會》、《終戰那一天》從歷史的彼端返回,《匡超人》的「西遊」是變形的中國之於西方,《中國窪地》則「你是我的眼」望向另一邊由內亞而望向東亞。如果說《最低的水果摘完之後》是藉由時事對台灣當下揮水果刀,《情非得體》就是藉由流行元素對集體記憶落手術刀,這份華文創作選單其實就是「菩薩凝視的島嶼」──這些書寫者凝視這座島,或金剛怒目,或觀音低眉,或沉思,或悲切,法器並出,千手千眼,我BLUE地獄誰入地獄,而一切皆與我們有關。
決審過程中,《驟雨之島》、《廢墟少年》在首輪皆高票入選。
第二輪投票中,陳栢青積極為《等路》拉票:「那種靜謐的書寫,無事之事,小城俗人,小說之為小,背後底蘊與歷史意涵之為大,讓小說成為一個造鎮、甚至造史的記憶工程。它背後有一個更巨大的什麼,讓我們為之低首肅穆。」黃宗潔也稱此書作者「老練」。
盧郁佳則為「木匠」請命,談《一個木匠和他的台灣博覽會》:「印章帶來一種切身感。例如此際流行手帳上蓋滿旅遊印章。陳柔縉把百年觀光休憩產業疊影圖像之上,將歷史透過戳印帶到今天。陳柔縉過去著力於寫人,此刻轉往物,似輕實重,這皆是過去功力累積。」
相關選書理由可見於本年度各篇書評與評審短評,但我以為,與好書擦身而過的作品討論更精彩。茲摘錄之,例如黃宗潔為《幽黯國度》拉票:「以今年度公投結果來看,《幽黯國度》多敢於衝撞主流,陳昭如筆下寫手天使、性義工,寫身心障礙者的性與慾望。無論文筆或是投入功夫皆值得肯定。」
《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一度也形成拉鋸,「旅行文學之難寫,」黃宗潔以為《遊蕩的廓線》是示範之作,是書「體現為精緻的小品。靈光閃動,無論人與地方的互動,人與人的邂逅。旅行文學發展至今,能經營的都經營了。但《遊蕩的廓線》另闢蹊徑,一面和世界對話,讓讀者走出去,一面又和內在的自我對話,帶我們走進來。」
翻譯類年度好書決審過程
此外,雪莉‧特克去年曾獲得鏡週刊十大好書,今年又以《重新與人對話:迎接數位時代的人際考驗,修補親密關係的對話療法》入榜。但評審認為「此刻的我們依然需要重新與人對話」,不能因為去年得過而成為今年放棄的理由。
決選過程中,陳栢青針對《橡皮擦計畫》裡出現誤譯提出質疑,也好奇出版社於再版中修正了沒有?而主要的拉鋸發生在《跳舞的熊》,評審為此來回攻防便達30分鐘。有評審認為本書處理的終究是「疼痛的人」,而非「疼痛的熊」,換言之,雖然全書一半的篇幅在寫熊的遭遇,但熊其實並非主體,甚至這個描述「被工具化的熊」的作品本身可能也落入了再次將熊工具化的處境。「因為在策略上,作者其實是有立場的,但他用看似客觀紀實訪談的方式來呈現帶有偏見的動保人『一切以熊優先』的口號時,這裡面會有一種隱微的操作造成『動保被偏見化』。」而支持評審認同《跳舞的熊》在寫作策略上可能造成動保讀者對該書期待的劇烈落差。但也讚揚這本書提供多元的視野,來回在不同視角之間切換。所以書中吉普賽人、動保團體等視角都是必要的,由此才能說出這個「不可能被說出的故事」。
「鏡文化2018年度好書」入圍書籍名單
華文創作類(共22本)
(以上10本為【華文創作類】年度好書)
(以上12本為【華文創作類】入圍好書)
翻譯類(共25本)
(以上10本為【翻譯類】年度好書)
(以上15本為【翻譯類】入圍好書)
本文作者─陳栢青
1983年台中生。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全球華人青年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等。作品曾入選《青年散文作家作品集:中英對照台灣文學選集》、《兩岸新銳作家精品集》,並多次入選《九歌年度散文選》。獲《聯合文學》雜誌譽為「台灣四十歲以下最值得期待的小說家」。曾以筆名葉覆鹿出版小說《小城市》,以此獲九歌兩百萬文學獎榮譽獎、第三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銀獎。另著有散文集《Mr. Adult 大人先生》(寶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