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3月13日,律師湯德章因二二八事件遭逮捕、槍決,年僅40歲。行刑地點位於台南市中西區圓環的民生綠園,現已更名為湯德章紀念公園,豎立著他的半身胸像。每天行經圓環的車輛絡繹不絕,許多民眾經過公園不免心生疑問:「湯德章是誰?」導演黃銘正與連楨惠因此從2019年展開這趟《尋找湯德章》之旅。
湯德章的父親是日本人,日治時期在台灣擔任警察,不幸於台人抗日的噍吧哖事件中喪命,當時湯德章僅8歲。黃銘正覺得相關故事具戲劇性,適合拍成影視作品,隨即展開田調。2018年,他與連楨惠接觸到湯德章時年86歲的養子湯聰模,以及外甥女陳銀(亦為湯聰模胞姐),體悟到時間不等人,毅然決然先以紀錄片形式留下他們的身影與故事,耗時5年完成。
他們在資金未到位的情形下,拍攝1年多後才申請到文化部補助。擔任製片的連楨惠是第一個與湯聰模見面的人,因她懂日文、個性親和,容易取得年老受訪者信任,最後與黃銘正同掛名導演。
黃銘正解釋:「拍紀錄片必須跟被攝者非常貼近,我們要盡可能長時間與湯聰模相處,深入挖掘他與父親的關係。由於攝影機常近距離對著被攝者,若被攝者不信任攝影師,不會輕易開口。連楨惠性格溫柔、有耐性,能讓湯聰模逐漸卸下心防。」
連楨惠是金融背景出身,婚後辭去工作,黃銘正拍片時,她協助處理財務和其他相關事務,此次是他倆首度採取分工方式拍片。起初連楨惠很抗拒,擔心初學的拍攝技巧不足以擔大任,但黃銘正認為拍紀錄片「有錄到比較重要」,於是連楨惠邊拍邊學,不負所託。
《尋找湯德章》正式開拍前,他倆田調逾一年。在台南市文化局協助下,連繫到長期研究湯德章的知名水果店老闆李文雄。在此之前,李文雄因對湯德章有興趣,曾自費出版一本相關書籍,大方提供資料給黃銘正和連楨惠參考,成為2位導演田調初期的重要寶典。
此外,黃銘正和連楨惠另透過台南的田調顧問,認識媒體記者楊淑芬。楊淑芬自2015年起開始研究湯德章,收集許多湯德章的史料,也帶連楨惠去自己任職報社的資料室翻查二二八事件時期的報紙。連楨惠回憶,當天面對成堆報紙,不知從何處下手,然而像是冥冥中受指引,她竟順利找到所需的報導內容。
湯德章僅留2本相本,只能憑藉史料抽絲剝繭,推敲生前的所思所感。
不過,由於湯德章幾乎沒有留下文字,僅有2本保存良好的相本,上面有親筆字跡。黃銘正和連楨惠只能憑藉史料抽絲剝繭,一點一滴推敲湯德章生前的所思所感,例如他生前如何面對身分認同問題,以及做決定的行為動機等。雖然關於湯德章的史料不少,但分散各處且內容錯綜複雜,如何在不背離歷史的情形下,拍出讓觀眾覺得有趣、好看的紀錄片?是一大挑戰。
黃銘正希望以更生活化和幽默手法吸引觀眾,因此片中沒有侃侃而談的專家學者,而是以主要人物湯聰模、李文雄和楊淑芬等人為經,以大量文獻史料為緯,也赴日本尋找湯德章親友,藉影像交織出一幅湯德章的肖像畫,形塑更立體的生命輪廓與不同面向。他們將數年累積逾250個小時的素材中,擷取精華剪輯成92分鐘長片,拍攝比約160:1分鐘。
連楨惠坦言,最難挖掘的是80多歲的湯聰模內心如何看待他的父親。當年湯德章淪為政治受難者,為年少湯聰模的生活帶來巨變,造成心理恐懼,導致長久以來避談身世,連湯聰模女兒都是拍紀錄片期間才得知相本的存在。去年初,時年91歲的湯聰模辭世,《尋找湯德章》留下年邁的他生前面對鏡頭時,仍不輕易表露對父親糾結情感的珍貴畫面,不禁令人感嘆歷史的殘酷與命運的無情。
影片穿插幾場戲劇重現的場景,由導演鄭有傑飾演湯德章,呈現湯德章不同時期的生活面貌,以及生命最後被羈押和軍事審判的時刻,引領觀眾感受當時的時代氛圍。黃銘正談及合作機緣表示,2人是舊識,同樣關注身分和國家認同議題,加上鄭有傑日語流利,也對湯德章的生平有興趣,便允諾演出,花3天拍完所有戲分。
拍攝過程仍隨時做田調,加上不時冒出新的資訊,才會拍了5年。
5年來,黃銘正和連楨惠身兼數職,前者除了導演和攝影,也包辦旁白和剪輯等工作;後者則兼任製片、翻譯,2人都投入很大心力蒐集史料。黃銘正表示,因為他很想知道這些歷史,所以拍攝初期決定不找研究員,凡事親力親為,到最後,他自信是全世界最了解湯德章的人,其程度「大概跟楊淑芬很接近」,所以他是擔任影片旁白的不二人選。
連楨惠不諱言,拍攝過程仍隨時做田調,不斷更新手中的資料,持續到去年9月。尤其與二二八相關的史實,比方湯德章為什麼被判刑、被羅織的罪名等,究竟該以什麼方式呈現,她都斟酌很久,加上不時冒出新的資訊,才會拍了5年,如果再拍久一點,也許會有更多資料湧現。
在電影上映前夕,黃銘正也推出同名著作《尋找湯德章:時代與他的七道難題》。擅長以影像說故事的他,藉由拍片走了一趟台灣史,以湯德章為羅盤和指南針,逐步建立自己的史觀,期望透過書寫分享精心蒐集整理的資料,為有心跟進的研究者提供入門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