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戲這一行非常辛苦,父親說,如果沒有興趣,就不用刻意傳承。他送我去加拿大讀書,國外無聊,英文也不好,幸好父親寄錄影帶給我,可以打發時間,看著父親創造的角色,大哥的劇本,二哥的口白,我上癮了,喜歡上布袋戲,才想要投入這行業。
父親很少教我,但他時常講故事。有一件事情很深刻,國小三年級,父親說起《七俠五義》,講錦毛鼠白玉堂為了排解好友的困境,與四位兄弟闖進了機關樓,約定破了機關樓後在酒樓見面。但五弟一直沒出來,於是四人先吃東西,彼此敬酒,這時發現店小二準備的酒杯,竟然是五份,多了一份。
父親講到這邊哽咽了,身體顫抖,講不下去,他用大哥的口吻,說:「原來五弟已經到了。」他開始掉眼淚,我被嚇到,有點尷尬,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父親很入戲,他說故事感動別人前,會先感動自己。
第一次當聲音主演,是1992年,我才14歲,那天父親感冒,我經驗很不足,他叫我直接上,最後當然被觀眾罵翻。我曾經有三、四年跟布袋戲脫離,失敗很多次,那時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從事布袋戲,跑去當賽車手,當汽車業務謀生,其實做得還不錯。
到2008年,父親承接了200多場巡演,我回來幫忙,那過程我跟著父親,野台戲的內容看到會背,那一年父親75歲,我看著他衰老的樣子,想到父親創造的這些角色沒有人傳承該怎麼辦?想了很多,覺得還是要回來做。
可是壓力很大,史艷文跟藏鏡人這兩個角色是父親的手心肉,尤其是史艷文,只有父親能詮釋好,我的演繹跟父親相比有很大的落差。我有一點逃避的心情,我無法演出父親內心的史艷文,那我是不是該照自己的想法去演繹?我嘗試,戲迷反應也不錯,但我仍不曉得父親是不是覺得不錯?他從不說,但你可以感覺到他很care。
戲迷嚴苛,我也對自己嚴苛,有一度覺得人生很沒意義,但不可以低沉下去,應該想辦法學好,我沒有像父親的40年口白經驗,我轉成另一種方向,口吻比較激動,有情緒,戲迷們認為我太過了,情感放太多。
我的確是放了感情。有時覺得劍無極這個角色像自己,他看起來玩世不恭,其實是在掩飾自己內心信心不足,他的前輩也好,師父也好,都是相當厲害的角色,他覺得自己沒有辦法達到那樣的目標,所以給自己築起了一道牆,塑造了自己的形象。
情感是一股味道。爸爸對醬油有一股近乎偏執的喜好,他吃什麼都沾醬油,吃西瓜沾醬油,醬瓜已經很鹹了他還是要沾醬油,甚至連鹹魚,也沾醬油。我後來發現爸爸不是喜歡重鹹,而是喜歡那股醬油味。
阿公也是這樣,很奇妙,像某種傳承,我也漸漸開始習慣醬油的味道,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史艷文不會死,那像是味道一樣,會傳承下去。
黃立綱 39歲 金光布袋戲聲音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