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黃立綱說:「對一件事情習慣之後,他就停不下來。他對醬油有一種特殊的喜好,吃什麼都要沾醬油,吃西瓜也沾醬油,醬瓜已經很鹹了他還要沾醬油,吃滷肉也是,甚至連鹹魚也沾醬油。我後來發現爸爸不是喜歡重鹹,而是喜歡那股醬油味。阿公也是這樣,很奇妙,像某種傳承,我也漸漸開始習慣有醬油的味道。」
採訪見面時,黃俊雄正在咖啡廳外吃肉羹,羹碗旁果然有一碟醬油膏,沾得精光見底。
戴墨鏡的19歲,也是他得到父親點頭,成立《五洲園三團》的年紀。從此這位三軍統帥帶團上山下海到各地巡演。「開班之後,就是全省在演嘛,浮浮沉沉,有時候做得好,有時候沒人看,10幾個在看也有,客滿也有,就這樣浮浮搖搖,演到1969年,在台北西門町,那時我已經拍過3支電影了。」
他拍了第一部台灣布袋戲電影,在街頭觀察人物找靈感,創造了秘雕、劉三、怪老子、哈賣二齒等人物。據說這些人物都有真實原型,例如怪老子,是從父親黃海岱講話漏風得來的靈感,而秘雕,是某位流氓。
在布袋戲上,他大膽創新,引進錄音器材取代傳統的南北管後場師父;錄製口白演出,取代傳統的排戲師父;音樂也不限於傳統戲曲,使用了大量西洋、東洋音樂,以及現代音樂,例如史艷文的出場音樂,即為〈出埃及記〉。
拍攝電影的經驗,讓他在電視演出史艷文時,獲得巨大的成功,迎來自己的輝煌時代。他曾說:「傳統占三分,創新占七分。」而現在,他回頭擁抱傳統,拍照時身邊弟子帶來史艷文與黑白郎君戲偶,卻沒帶上能展現掌中戲技藝的小身戲偶,他一臉遺憾可惜,叼唸了弟子幾句。
談長子黃強華時,他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說:「我頑固,是對布袋戲這部分頑固,不是生活上的頑固。」頑固之外,是脾氣。
他的脾氣連子女都感到頭痛。女兒黃鳳儀說:「爸爸時常亂講話,因此被媒體斷章取義。他也自由慣了,不喜歡人家跟在旁邊,身邊2位助理都是跟了10幾年的弟子,有信任感才能陪在身旁。」弟子王奕說:「大師表演一輩子,表演慾很旺盛,可是年紀大了,一年頂多接2場活動。」
史艷文即將邁入50週年,許多紀錄片導演希望能貼身跟拍紀錄,但都被黃俊雄拒絕。黃立綱提到時只能苦笑:「他對比較私密,或者以前的故事,他只想分享給家人,他也不習慣跟他不熟的人一直跟著他。」也因此,自傳始終沒辦法著手。
的確是不愛談隱私。他跟西卿離婚20多年,隱藏著,連子女也不知道,聊到這事黃鳳儀也是苦笑:「爸爸不願意離婚,媽媽一開始是想要氣爸爸,沒想到最後我爸真的簽了離婚同意書。離婚後,爸媽還是如常一起生活,我們小孩都不曉得,一直到我25歲,有一天跟媽媽閒聊,媽媽才偷偷跟我說,叫我不要跟別人說。」聊到這邊她忍不住抱怨一句:「叫我不要跟別人說,結果自己跟記者說,我媽也是時常亂講話。」
其實爸爸也沒有亂講話。僅管話語中有矛盾心情,有些抱怨如掌氣,發至一半又轉折回頭,誇起兒子,說來說去都是好。問起為何後來沒有跟長子、次子一起做布袋戲時,黃俊雄說:「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想法,有他們的風格,跟我不同款,伊所擺出來的POSE齁,很耀眼,所以我不能一直說啥說啥,但那時為什麼他們不要演,那是因為我老爸在演比我更行,那套我老爸比我更行,我演這做啥?」
「我就去創新,對嘸?演我老爸還沒演過的,這樣觀眾也會開心。我們最怕觀眾,咱沒在怕內行人,沒在怕。」
講完又叨唸起兒子:「我的孩子比較不敢找我去唱歌,我們去夜店,都要8點以後,那8點以後老人應該是要休息,對嘸?那你要說,阿爸你休息啦,他又說不出來,我說,哼,你不就怕花錢,拎老北讓你請一下也沒有多少錢,所以我也不敢招他,要做歹子咱自己去。」
不管哪個時代,又或者兒子已經幾歲了,老爸,始終是那個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