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大運結束後,看到電視重播我的畫面,我不想看,看了很倒彈。」28歲的舉重選手陳士杰在最後一場奪金賽,挑戰241公斤失敗,僅得銀牌。在測試賽中曾舉出250公斤的他,比賽結束時,他幾乎是鐵青著臉,事後別人為他可惜:「怎麼不再多頂一下呢?再頂一下,就金牌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參加世大運了:「每個人事後都在說我動作哪裡不對,哪裡怪,我都知道啊,我也想再頂一下,但真的太痛了。」他左膝骨刺今年4月復發,嚴重時只要一彎腿就痛,不能久坐,也無法久站,痛感一來又痠又麻。5月開始一路吃止痛藥才挺得住訓練:「醫生說我的軟骨已經磨出凹槽了。」手術有風險,為了舉重生涯他決定忍痛硬撐:「沒人知道我在台上的那種痛。」
但是,他認為,這次「失金」更關鍵的原因是自己的心魔:「最後一把,我一直在想,這把拉起來,我就金牌了。」勝利迫在眼前,想到觀眾的歡呼,即將到來的榮輝,怎能不激動呢?他還記得雙手碰到槓鈴時,是微微發抖的:「當時心跳應該是超過200了,我當時不應該想:『就快要贏了』,這只會愈想愈興奮,身體就愈不受控制。」如果不是心那麼不受控,他就能忍痛頂一下,把金牌留下來了。
失敗了。他說跟朋友陳士杰見識過比這次世大運更大的挫敗。
從2015年起,他一連拿下世錦賽的2面金牌,成績一度逼進亞洲紀錄。於是去年里約奧運,他被看好極可能繼蔡溫義之後(1984年奧運銅牌)的奪牌選手。沒想到,陳士杰第一輪就遭淘汰,一下場他掩著面就要掉下淚,轉頭就走。「心情沒調適好,一開始就失誤…明明我平常練的比比賽的還重,可是卻是舉不起來,連晉級都沒有。」
「回台灣之後,我把舉重鞋、腰帶所有的裝備都丟掉,我不要練了。」愛面子的他無法面對眾人的目光,一個人跑回屏東老家,每天幫父親做農事,練了大半輩子舉重,突然不練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不喜歡人家問我里約奧運的事,可是當我一個人在屏東又會一直問自己,真的不要舉了嗎?」
舉重之路,他也並不是場場拿獎牌,只是這次:「以前是知道自己狀況不夠好,所以沒有拿牌,可是這次明明是狀況不錯,但沒有拿…。」
他面對的不只是輸了比賽,「我更氣自己明明可以做到的事卻失敗了。」教練告訴他,比賽輸是要他學會忍耐,光只有贏,並不會讓他成為一個偉大的運動員。
他從小好動不愛念書,於是念了體育班。從國三開始練舉重,但練得也不認真,每天只會到舉重室睡覺。放學最常做的便是幫「公司」處理「代誌」,「那當時,我們都穿全身黑,流行Montblanc(萬寶龍)。」他處理的「代誌」,從飆車、收帳、圍事到放高利貸都「略有涉足」。「國中老師說不能騎機車,好,我不騎,但我開車上學,還停在教職員車位,很囂張啊。」一路混上了高中,當時他的「兄弟」殺了人,20幾個霹靂小組警員衝進房間,把他誤當成共犯壓在地上。
「我那時候真的嚇到了,知道自己再混就會出事。我開始想,像我這樣一直在外面跟人家拚,有用嗎?那時的教練跟我說,你這麼愛跟人家在路上拚輸贏,怎麼不去運動場上跟人拚?」
他把黑衣黑褲全丟了,乖乖回到舉重室,沒想到一練,高二的中運會竟然拿了金牌,「隨便練練就拿牌,我開始想,如果認真練會怎樣?」他把平日在街頭與人拚搏的輸贏心,放到了運動場上。練到膝蓋長骨剌了、內分泌混亂頭髮開始出現「鬼剔頭」了也不放棄。
陳士杰說:「練舉重很孤單,你一個人面對一個這麼重的槓鈴,要克制很多心魔,而且這麼重的東西,你會怕,一怕就會被砸到,我曾經被砸到骨頭裂掉,坐了一個月的輪椅…之後再舉的時候,會更怕,解決的唯一方式就是面對它。」害怕,就真的舉不起來,觀眾呼聲太大,太想贏,也會舉不起來。「練習的時候,光打掃阿姨走進來,我就會舉不好…或是有太多人在看,也會表現不好。」勝負亦是如此,里約的挫敗是擺在他面前最沉重的槓鈴,若轉頭離去,就會一輩子害怕失敗了。
他決定正面迎擊失敗,今年初重返練習場,雖然世大運失利了,他不再像去年那樣對自己失望,輸掉比賽的當晚,他和朋友到熱炒攤吃吃喝喝,大醉一場,隔天醒來又是條好漢了。以前只有贏的比賽才是比賽,「我現在贏的時候,想的是我還有哪裡做得不夠好,下次才能改進,不會被人趕上,而輸的時候,我要想,我哪裡做得很好,才會有力量往下走。我有嚴重的骨剌,還能拿銀牌,我告訴自己,全世界有這麼嚴重骨剌的人,早就退休了。」
練習場的角落,有一雙新買的紅色舉重鞋,那是他在里約奧運後一氣之下丟掉的同款鞋子,他說:「我的目標在2020的奧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