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26 06:02 臺北時間

《熱帶季風》想吹起什麼漫畫風(上)──手工絹印的大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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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黃珮珊談紀實漫畫刊物在台灣的可能性。圖中為法國紀實漫畫雜誌《視覺時評》。(廖芸婕攝影)
黃珮珊談紀實漫畫刊物在台灣的可能性。圖中為法國紀實漫畫雜誌《視覺時評》。(廖芸婕攝影)
在榻榻米上席地而坐,茶具之間堆放各國漫畫,慢工出版社社長黃珮珊提起陶壺,慢慢將老茶注入杯中。我們的話題流轉在不同的時間與地理空間,從清香的烏龍喝往濃醇的黑茶。縱有屏風相隔,仍可察覺到周身人來人往中許多眼神對一位平頭女子的詫異與好奇;那是個下著雨的臺北,一抵達就很快有股濃重視覺元素襲來、生活氛圍易於察覺的城市。
我們皆是頻繁穿梭不同文化與社會之中的一張面孔,相遇在我時常外出的這一年、她則花了多點時間駐留在家鄉這塊島嶼,兩人意外聊起圖像如何紀實。
不過,我的印象,仍停留於想像她將一本本原創紀實漫畫以手工絹印及線裝縫製、引人佳話的「勞力活」;而漫畫內容裡的社會剪影,彷彿黏著在這塊土地的雙眼。一年半來她所掛念的「大翻轉」,和因此正在推出的紀實漫畫刊物《熱帶季風》,卻時常將我帶往新的遠方。
趁著她結束帶畫家到寮國1個月、泰北2週的田野行程,剛回臺灣,我忍不住問起她從慢工第一本作品《工廠》至今,4、5年來的心境轉折。
我甚至有想過:可惡,那乾脆不要做了。 
2013年,慢工簽下第一位作者楊鈺琦,其作品《工廠》中,企鵝媽媽在冰天雪地裡塑膠玩具廠做工的故事,透過楊鈺琦細緻的筆觸及黃珮珊純手工的印刷裝幀,呈現出Made in Taiwan時代的勞動身影,把慢工的知名度推上巔峰。
一本32頁的漫畫要價1,250元,貴重在作者的創意及靈感、訪談勞動者的心血、從選紙挑墨到印刷縫製的手工活,絹印後的象牙紙在光線照耀下透出立體且鮮明的墨色,故事當真「躍然紙上」,成為炙手可熱的收藏,300本轉瞬銷售一空。
後來的作品《前線Z.A.》、《青空下的學堂》、《哈囉哈囉馬尼拉》等漫畫內容,也不乏社會寫實拉出的故事線。合集《前線Z.A.》甚至針對不同主題氛圍,挑選蒙肯紙、描圖紙、象牙卡紙、雲南構樹皮手工紙等不同材質及墨色,集結在同一本漫畫裡。
從劇場空間到影像紀錄,受過美學訓練的黃珮珊,認為「美感」在創作中有基本的重要性,但同時比起奠定創作核心的故事內容,有時較像是一種引導、一種誘惑。
然而,她漸漸發現,市場的熱潮偏離了自己的最最最初衷。
我本來的想像是,大家會因為書漂亮、被觸動,而注意內容;譬如因為買了漂亮的《工廠》,以前不關心工人的事情,現在會開始關心。」黃珮珊回顧,這幾年來,慢工在臺灣因手工絹印的漫畫作品而受到大眾注意,照理來說,似乎可以慢慢將讀者的注意力轉向內容。
但是沒有……好像就停在這裡。
所以後來我甚至有想過說,可惡,那乾脆不要做了……」黃珮珊吐露:「可是不行,你建立起來的東西,要有個脈絡。
當人們依然不斷和她談絹印時,她想慢慢退回來,追求內容的發展。
今年做《熱帶季風》,其實是1年半前萌生的念頭,她說,想來場大翻轉。已經籌備了7個月的刊物,如同國外常見的非虛構(non-fiction)藝術形式,仍以寫實題材為主角,較知名的漫畫刊物例子為法國《視覺時評(La Revue Dessinée)》、《查理畫報》等。《熱帶季風》又被她稱為「給大人的紀實漫畫刊物」。
四階段的群眾募資自11月13日開跑,假如能夠成功,創刊號165頁內容除了目前已包羅的題材,如:視障者的故事、獨立音樂人的巡唱心聲、澎湖的擲炸棗、本土魚種高體鰟鮍的生態、60年代的香港回憶、90年代的澳門建築、老吉隆坡的生活描繪、關島查莫洛原住民文化推廣困境等,內容還將能更多元、豐富。
希望做好內容這一塊,能讓《熱帶季風》的影響力,比漂亮的書還要更大!
《工廠》內頁。(《慢工出版》提供)
只存在真實的感受,不存在真實的事件
為什麼內容如此重要?黃珮珊說,自己是熱愛聽故事的人。以前念舞台設計時,就很喜歡看劇場。如今她「大概在真實生活裡混太久,有點難看劇場了」,黑盒子裡誇張的表現形式似乎已不若真實生活透徹;然而縱使如此,她仍然熱衷於研究任何藝術形式的創作過程,「有人不愛看電影的making-of嗎?」她眼中閃著光芒,對製作過程的求知慾表露無異。
伊朗導演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無論是紀錄片、劇情片作品,故事中穿梭在虛構與非虛構之間的況味,都令她深深著迷。譬如《特寫(Close-Up)》中似演非演的謊冒導演劇情,即是奠基於真實訴訟案件而發展出的故事,看似聚焦社會事件的一部紀錄片,真實與虛構的界線交纏不清。平常不看愛情片的她,更意外喜愛《像戀人一樣(Like Someone in Love)》,始終未受定義的角色關係,玩弄著戲裡戲外人們的想像空間。
即使是紀實,仍然需要保留想像空間。」黃珮珊說,漫畫中人物的形象若過於具體,將可能削弱或許能產生的共鳴。《工廠》以魔幻寫實路線說故事的成功,使她意識到,即使是寫實作品,也需要想像力及藝術性以增強感染力。「荷索(Werner Herzog),拍紀錄片會打燈,」她舉例,德國導演荷索以執導劇情片的方式對待紀錄片,讓作品充滿力量;不過,「所有形式最後依然要回到內容。
她同時相信,即使是深度的內容,也仍然需要一些樂趣。「我在飛機上看了《荷索的網路異想(Lo and Behold, Reveries of the Connected World)》,從遠古壁畫到現代,有大量訪談,卻很美、很詩意,它探討科技的發展,最後問科學家們這個頗哲學的問題:『如果網路會做夢,你覺得它會做一個什麼樣的夢?』
我問黃珮珊,妳怎麼看待真實?
我覺得,只存在真實的感受,不存在真實的事件。你從不同觀點去看,會看到不同的事件。」她思索了一下,說:「當然,刻意的欺騙與核實或許是另外比較複雜的一塊。但我想追求的真實,是真實的感受,或激發出很多的感受。」也因此,她時常對作者強調:要把感受畫出來。
黃珮珊邀我在《熱帶季風》中談與林龍吟共同作品《遙遠人聲》的紀實與製作過程時,的確提醒了可以提提創作的心路歷程,也使我加入了這3年來的糾結與反思。她說,待在法國那段時間,自己看到很多坦誠的作品,「坦誠到我懷疑不會起家庭革命嗎?」例如David B.的《痛到癲(L'Ascention du haut mal)》,畫癲癇的哥哥,甚至透露,自己其實一直忌妒哥哥,受到家人較多的關愛。「這麼赤裸……但就會很有力量。
阿巴斯和荷索都是身兼編劇型的導演,自身即是一個說故事的人。因此,不難明白,特別喜歡他們的黃珮珊,也特別鍾情以創作者自身經驗出發的「作者漫畫」。《工廠》作者楊鈺琦,就把母親在年曆上畫圈數著退休日、工廠員工被遣散前的大合照等細節,第一次以漫畫重現,回顧自己被平安養大的時空裡,未注意的故事。
黃珮珊先前與Jimmeh Aitch合作《哈囉哈囉馬尼拉》時,發現其親家很多故事,也幾乎想和岳父合作,述說菲律賓戒嚴時代下另一種故事。但岳父與身邊的溝通過程不易,最後這個想法沒有實現。
至於黃珮珊自己的故事呢?她說,《工廠》出版後,曾經很想轉個角度、紀錄父親身為資方的故事。不過錯過了父親還健在的時機,自己也大概不是創作型的人。
她笑著說:「以前念劇場,最討厭的就是表演課。我的表演慾是零。」長住雲南時,也曾拿起攝影機記錄當地居民生活,但發覺要讓人習慣攝影機,需要很長的時間……自己大概還是比較喜歡聽故事。
《哈囉哈囉馬尼拉》即是以作者自身經驗出發。圖為最後的篇章〈金屬頭〉。(《慢工出版》提供。)
活在世界上的意義,就是去知道不同的事情!」她的語調中充滿純真的熱情,反覆強調:「應該把握活著的時間,去知道各種事。
相對之下,漫畫或許可以克服以攝影機對著被攝者的侵略感;加上,以藝術性的方式呈現過去,卻只要紙筆就夠了,畫漫畫既低成本、又有感染力。
所以,只要有作者願意「說故事」,她都非常開心。「有些作者的初衷是對畫畫的熱愛,但可能不知道想畫什麼內容,甚至說『我的生活沒什麼可以畫』,但是,看了一些創作過程,他們就會被激發。
從自己出發說故事,是最容易的,而且最後不會只停在自己。」黃珮珊說。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6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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