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的林宏宇天生眼盲,生活關注的事卻十分廣泛,他說起最近的嗜好是做菜和聽YouTube:「我喜歡看時事諷刺類的,像卡提諾狂新聞和眼球央視…眼球的片頭配樂真的跟中國央視一模一樣,連主播的腔調也一樣。」他戲稱自己是「微憤青」,因為在台灣做為一個盲人,可以生氣的事真的太多了。
他一人住在南勢角,出入皆是人車不分流的巷道,我們跟他走在路上,他嘴裡不斷用舌頭發出「噠!噠!」的聲音,再由回音判斷前方有無障礙物;過紅綠燈時,林宏宇側著頭聽車子通過或停下來待速的馬達聲,判斷能否通行。短短200公尺的路,猶如走在鋼索上的特技表演。
去年底大選,某候選人競選總部設在路邊,影響盲人通行,林宏宇打了1999專線反應:「承辦人員有點支支吾吾,一定是政治考量啦,我也不為難他,還跟他在電話聊了一下。」他出生彰化,父親是園藝商,母親是幼教老師,他有一位哥哥是全盲加亞斯伯格症,母親為了照顧2個小孩,索性辭去工作:「我媽從小就教我,有什麼需要,要自己去爭取。」
不同於哥哥從小在啟明學校受教育,林宏宇都在一般學校與明眼人一起上課。傳統的特殊教育認為,殘障生應集中隔離接受適合他們的教育,近年則強調與一般生共處的「融合教育」。
「我算生的時代不錯啦,上課有點字版,又有發盲人電腦,考試也用電腦考。」一段2001年時的舊新聞影片,全盲的林宏宇靠著良好的記憶與方向感,把校園的空間全記在腦海,常常不靠導盲杖,在校園裡跟著同學奔跑玩耍,甚至打掃時間還拿著抹布爬上爬下擦窗戶:「我還掃過廁所、扛便當…老師也常處罰我啊,因為我上課太愛講話了…我很感謝老師把我當一般人處罰。」
眼睛看不見,並不阻礙林宏宇成為一個快樂的孩子。舊照是他小學時,跟著家人出遊的照片:「我每天放學就是到田裡玩,大人在田裡種樹,我在田裡跳來跳去,有時還幫忙燒草。」不會危險,受傷嗎?「我媽說,受傷擦藥就好,衣服髒了,洗一洗就好。」他指著下巴的一道疤,那是童年玩跳高時跌倒留下來的。
家人為了培養他的專長,他6歲就學鋼琴,小學三年級知道學校有樂隊,他主動爭取報名:「我看不到指揮,就叫其他團員幫忙,指揮手舉起來,團員就會拍我的肩。」讀不到譜,他就將音樂錄起來,回家反覆聽。高中加入管樂社,開始上台演出:「我音調得比別人快又準,很喜歡上台的感覺。」
在管樂隊裡吹直笛吹出成就感了,林宏宇如願進了實踐大學音樂系,他從彰化離家一人到台北:「我很期待獨立的生活啊,但怎知是誤上賊船了。」他是學校收的第一屆視障生,老師不知道怎麼教,他也不知道怎麼學:「我那時候連國語都說得不太好,老師又不會說台語,常常有聽沒有懂。」
「功課不順時很想回鄉下,就算只是睡一晚也好。」他靠msn和朋友、父母聊天解悶。每天起床上線,出門和睡覺才登出,父母在彰化著螢幕,看著msn小綠人的登入狀況了解兒子的作息狀況。「我爸很不放心,常常我要睡覺登出msn,他才放心,現在也是,我要睡前打電話跟他說晚安,他才放心去睡。」
大學課程艱難,一向好強的林宏宇也示弱了,他回家跟爸爸說:「如果我休學的話,你們會不會怪我?」原本希望林宏宇念特教系的爸爸卻告訴他:「不管你最後有沒有畢業,爸媽都不會怪你,只要你做你喜歡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有沒有失敗都沒有關係。」父親無條件的支持,重新點燃他的鬥志:「我甘這膩沒叫小?」(台語:我難道這麼沒氣魄?)他花比別人更多的時間讀樂理,四年如期畢業。
問林宏宇,父母做過什麼事讓他覺得最感動?「生了像我們這樣的小孩,一次家裡還二個,很多爸爸就跑掉了,我爸沒跑,還把我們養這麼大,這不是就很讓人感動了嗎?」
他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的親戚會當著他和父母的面說:「你們家生這二個這樣的小孩,以後嘸路用。」他聽了難過,但長大之後,想到這段往事:「爸媽應該才是最難過的人。」能回報父母的,就是盡力讓自己獨立,他當街頭藝人、接表演、教罕病協會的病友表演,已能在台北養活自己。
為了適應複雜的城市生活,他大學時才學習用導盲杖,開始學著自己做飯:「我會做滷肉、高麗菜飯,回家還做過給爸媽吃,他們都很高興。」一輩子與明眼人相處,林宏宇沒什麼視障朋友:「我有時跟他們說自己生活發生的事,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有次參加盲人營隊,他起床時,發現自己的拖鞋都被踢走了:「明眼人會閃東西,但盲人的文化不太一樣,會覺得東西要擺到別的地方,不要讓我撞到。」
大部分的盲人不像林宏宇如此四處冒險犯難,不過,這幾年台北生活,林宏宇也有不同的體悟:「以前,我一直不想麻煩別人,來台北之後,老師跟我說,如果有人適時的幫忙你,不是輕鬆很多嗎?」他過去拒絕路上行人攙扶,現在出了捷運有人問需要幫忙嗎?「我會直接說,麻煩你帶我去某某地方好嗎?我有想過,也許之前這麼不想讓別人幫忙,是不是因為自己也沒那麼接受看不見這件事?」
問他如果看得見,人生可有不同?「應該會留在家裡種田吧,但那樣有沒有比較好,我也不知道…看得見的話,我還想看看照顧我一輩子的爸媽,是長得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