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S4E06】布農語怎麼翻譯基督教新觀念?──跟著比利時語言學家去田調
本集的特別來賓是政大語言所所長──戴智偉(Rik De Busser)教授。來自比利時的他不但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更在台灣全心鑽研原住民語言,投入將近15年的時間在布農族語言的田野調查與記錄。這是《語言好好玩》第一次談論台灣的原住民語言研究,本集將會介紹台灣原住民語言特殊性、價值,以及語言學如何進行語言田野調查。受限於篇幅,這次的訪談將以大意形式呈現,但有相當多精采論述、舉例只有在Podcast才聽得到,請一定要收聽哦。
問:為什麼當時會想研究台灣原住民語言?為何選擇布農族馬遠部落?
戴智偉教授在比利時魯汶大學擔任研究助理時,有一年來台灣參加研討會並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環島;那次他認識了一些原住民,不過當時並沒有想到可以留下來做研究。回到比利時後,未滿30歲的他覺得應該要趁年輕時學一個新的、較難的語言,便放棄了原本的研究到台灣學華語。當時認識的布農族朋友提到台灣很少人研究原住民語言,他覺得機會難得,便找到澳洲大學研究少數民族語言的獎學金去攻讀博士;他以台灣原住民語言為題,一半時間在澳洲求學、一半時間在台灣進行研究。
戴教授當時選擇研究的目標語言時,中研院齊莉莎提到已經有很多人在做布農族的郡群(Isbukun)方言,但花蓮布農族馬遠(Bahuan)的Takivatan方言尚未有人研究;所以戴教授決定深根馬遠,至今也將近15年。
問:台灣原住民語言有什麼特色?
台灣原住民語言都是南島語系的語言。南島語系的語言約有1,200個(有些學者則區分為900多個),可以稱得上是世界範圍最大的語系;東起復活節島,西至馬達加斯加島;南起紐西蘭,北達台灣。
目前仍然不知道這些南島民族在6,500年前是如何抵達台灣,也不太確定他們後來是如何從台灣到菲律賓;但自從他們發展出舷外浮桿獨木舟(Outrigger Canoe)後,就開始從菲律賓慢慢移動到太平洋的眾多小島去。
根據語言演化樹來看,台灣的原住民語言被認為是從「原始南島語」直接分支出來的。
問:什麼是田野調查?語言學的田野調查關心的議題又是什麼?
戴教授在澳洲所學的田調強調的是「沉浸式田野調查(immersion fieldwork)」;理想來說,要能夠使用調查對象的「母語」,才能真正深入瞭解該文化與思想。因此,沉浸式的田調研究需要住在當地的家庭裡,和目標語言的使用者一起生活,時間至少要1、2年左右,直到能夠使用他們的語言溝通為止。
每個學科田野調查的方式和面向不同。語言學的田野調查需要先瞭解目標語言的語音結構,再學習文字系統來記錄,接著開始研究單字詞;漸漸掌握了語言後,就可以開始記錄發音人說的故事,把內容斷詞,再學習詞構、句法;語言能力純熟後,也能夠研究語意、語用等不同面向。
之所以請發音人講「故事」,是因為這樣的語言最為自然,也較容易收集到語料。
問:為什麼需要做田野調查?
針對這個問題,戴教授特別小心地回答。傳統來說,很多人會以「我們要保存這個語言」回答;但這樣的說法,很容易讓人有一種殖民主義的感覺,所以戴教授覺得這不是很好的回答。
如果說語言學家是要研究「人類的語言」,那有更多的語言樣本更能看出全貌。身為語言學家,戴教授覺得少數民族的語言非常特別,所以他想要研究「有趣的語言」,尤其是台灣原住民語言的語法結構相當特殊。
針對「田野調查」,戴教授曾在某場演講提出「差不多不夠好」的理念。他認為,如果真的想要學習、好好保存一個語言,不要用「差不多就好」的態度去研究;而是應該投入很多心思、心力才是正確的態度。
問:田野調查有什麼難忘的印象嗎?
進入部落進行長期的田野調查,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原來,如果要在當地長住,族人會因為不知如何稱呼這位外人而感到為難,即使戴教授已有了一個布農語相當少見的名字──Pian(有些部落會唸成Tiang,這個名字就比較常見)。
原住民命名的特殊文化會使同一個部落會有很多同名的人。以布農族來說,家中的長子會取父親的名字,所以一個部落會出現很多同名,很難指稱;因此,族人習慣在指稱某人時,連帶指出他的父親、母親抑或是丈夫、妻子的名字,大家比較知道他們在說的人是誰。
當時只是個外人,這名來自比利時的Pian沒有一個可以指稱的對象;因此戴教授提到田調最難忘的回憶,是當時一位朋友邀請他去家裡長住,甚至把他當兒子一樣來看待,讓他相當感動:他在部落裡也有了「家」。
問:就您在田野調查的實際觀察,現在部落內母語傳承的現況?
以整體布農語來說,近幾年來的統計資料約有5萬人;這5萬人內,母語流利的人大約只有2到3萬人左右。不過戴教授也說,判定「會說母語」是一個困難的事,因為判定標準不太一樣。就他的觀察,40歲以下的人大部分都還會說一些布農語,但語言能力當然沒有像老人那麼好。
各別方言來看,目前沒有很好的官方數據,再加上很難掌握各別部落的人數,所以比較難回答。花蓮的布農族通常一個部落就是一個方言、比較好計算;馬遠部落大約有3千人,但以他在馬遠部落的觀察,會說母語的人數並沒有那麼多,年輕人又更少了。
問:戴教授另一個研究議題是基督宗教對原住民的影響。可否簡單介紹一下?
基督教在台灣的傳入大致可分為幾個時期。最早應該是荷蘭時期。當時牧師進入後,大多是和台南附近的少數民族(如西拉雅族)交流。第一批進來的傳教士把當地語言文字系統化後,將《聖經》翻譯為當地語言;但當翻譯過的《聖經》傳回荷蘭時,當時的教會認為:「怎麼可以把高貴的經典翻成野蠻的文字?」所以後續來台灣的人便改用荷蘭語的《聖經》傳教。不過,當鄭成功進入台灣後,這些傳教士就被驅離了。
第二段重要時期是日治時期。當時有一些傳教士來台,但他們被禁止進入當時被稱為「番地」的高山族聚落(一方面是安全問題,另外他們也擔心這些傳教士會不會有政治意圖)。1910年後,日本政府對於西方世界的警戒心越來越強,開始牽制傳教士的行動,甚至逼他們必須用日文傳教;後來,傳教士能做的事情越來越少,在二戰左右他們幾乎沒有什麼傳教活動了。
二戰後,蔣介石來到台灣時,也帶了一些傳教士和基督徒來台灣;從那時開始,因為華人對於基督宗教較沒興趣,他們就慢慢往原住民的部落發展。
問:基督宗教傳入原住民部落後,對他們的生活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首先,因為傳教士的目的都是傳福音、翻譯《聖經》,因此他們第一件事是將原住民的語言文字系統「標準化」(無論這個標準化是否大家都能接受)。
再來,新進入的基督教觀念,也需要有新的詞彙或舊有詞彙轉化來對應,因此會用幾種方式來創造新詞彙。第一種方式是「借詞」。舉例來說,以前布農語的「上帝」是借用了日文的「神様(かみさま)」;第二種方式,是借另一個語言的結構並直翻,如「上帝」以日文翻譯的方式後來被反對,就改使用「Tama Dihanin」,也就是「父(Tama)」加「Dihanin(天)」,即中文「天父」的語言概念直翻;第三種方式為以原語言來創造全新的詞。舉例來說,「馬」在布農語是「tas'a sikis」,就是取用馬是「單蹄」的動物來的(「sikis」是蹄);最後,也有使用借喻或隱喻的方式,將原有的布農語詞義擴大。
基督教的引入也會影響到原住民的生活及習俗。例如hanitu(鬼、靈)在傳統布農族文化中沒有那麼明顯好、壞的差別;但當基督宗教傳入後,因為「鬼、靈」被視為一種迷信,hanitu的語義漸漸就變成負面的了。
戴教授很小心地說:這並不是說外來宗教的傳入是不好的影響;有些人是受到基督教的一些想法所吸引,才決定受洗。
基督教的傳入,是否會影響他們原有的信仰?表面上來看,基督教似乎打破了原本的宗教信仰,但戴教授覺得有些族人仍然會在意許多傳統的生活習俗或禁忌。例如有些族人雖然受洗了,他們仍然會保留傳統將亡者埋在家裡地底的習俗。
另外,針對「三聲變調」,上次有許多聽眾提供了很多全三聲的可愛句子,歡迎大家挑戰看看!
「卡比寶寶吃水餃」
「鳥仔好想養小狗狗」
「老李請我買兩把小雨傘」
「小狗想懇請李小姐與孔小組長每晚九點整把五百打可口飲品擺好給許總統檢審」
「忍者給小狗兩碗水餃 請小狗把老鼠趕走 老鼠趕緊躲土壤裡找螞蟻 小狗給老鼠水果想拐老鼠 老鼠把酒灑往小狗 忍者只得打掃了」
「我好想買酒買好買滿,老闆請我忍忍,我趕緊請老闆想想,飲酒補腦,少買酒者,好少。老闆舉起手趕跑我,我討好老闆,老闆好吵惹我好久,我只忍老闆五秒,老闆你好打擾我,我只好舉起手打老闆五掌。我想飲酒,小米酒也好,只好找米老鼠與火影忍者買小米酒給我,好好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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