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漢書評S2EP04】每個人的情感傾向,決定了他們的行動——帕斯捷爾納克《齊瓦哥醫生》
在翻開《齊瓦哥醫生》之前,絕對值得先去了解這本書的背景。鮑里斯.列昂尼多維奇.帕斯捷爾納克以詩聞名,然而他在1945-1955的十年間,花費全數的精力投注在書寫這本主要背景在1910-1920的複雜小說,為歷史留下一個珍貴的見證。這本書一出版立即遭到蘇聯官方的查禁,在義大利書商的偷渡下,快速地在西方世界引起迴響,帕斯捷爾納克並於1958年獲得諾貝文學獎。然而,《齊瓦哥醫生》同時受到蘇聯的抵制,認為當中所寫的種種時代接連的苦難與流離,是種別有用心的扭曲,也是對於母國蘇聯的背叛。帕斯捷爾納克被蘇聯作家協會開除會籍,在國內亦被批鬥,在此情況,他只好去電諾獎:「鑑於我所從屬的社會對我被授獎所做的解釋,我必須拒絕領獎,請勿因我的自願拒絕而不快。」
諾貝爾文學獎不但沒有帶給他榮耀,帕斯捷爾納克最後的兩年,如他自己的筆下的齊瓦哥醫生,孤獨落寞地死去。不禁讓人想問,對於帕斯捷爾納克以及他筆下的齊瓦哥醫生來說,寫作一事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種無奈的命運,以及能夠抵抗時光最後仍然閃耀的光輝,像是小說本身的特質。
這場宴會,齊瓦哥第一次看見拉拉
《齊瓦哥醫生》的人物眾多,情節複雜。簡單而言,自小喪母的齊瓦哥,他的父親在國外因為誤信了律師科馬羅夫斯基,損失了財產,便跳火車而自殺。齊瓦哥在舅舅的撫養下長大,身上有舊知識份子的氣息。他成為醫生,並同時一直保持著對藝術、寫詩的熱情。他在大家的企盼下,娶了自小認識的東妮雅。
另一方面,拉拉與其寡母,受到害死齊瓦哥父親的律師科馬羅夫斯基照顧。科馬羅夫斯基在拉拉少女時,藉機誘姦,長期保持不倫的關係。某日,拉拉拿了從軍的弟弟的手槍,去一場宴會中,對著奪取她人生的科馬羅夫斯基開槍。這場宴會,齊瓦哥第一次看見拉拉,為這位陌生少女的勇敢與美貌動容,留下了印象。
拉拉後來與有反抗階級意識的工人帕沙結婚,婚後丈夫卻因為知道妻子過去的秘密,憤而離家,投入了一次大戰的戰場。拉拉則為了尋夫而到前線當護士,最後只得到丈夫戰死的消息。在醫院裡,拉拉與受傷的齊瓦哥二次相遇,異鄉的戰場上,兩個人意外的產生情愫,但未能告白。
他堅信的價值與美, 卻是不容於時代的
戰爭突然被俄國革命中斷,齊瓦哥回到莫斯科,整個社會已經變貌。作為醫生,他尚能謀生,但作為一名知識份子,他是受敵視的。知識份子般的靈魂受到折磨,一方面為生活折損,另一方面,他堅信的價值與美,卻是不容於時代的。在這嶄新的,卻貧困的、遭破壞的,甚至殘忍的新俄國,齊瓦哥偶然發現拉拉也在這個城市裡獨自帶著女兒。兩人的重逢,在這混亂的時代,一個有家庭的男子,與一位戰爭寡婦,命運交織的兩人,無比確定彼此的心意。
後來,齊瓦哥意外地被缺乏醫生的游擊隊擄走,與家人、拉拉都失去聯繫。在那裡,他看見充滿理想的游擊隊的殘忍,以及他們自身理想的幻滅。他逃離出來,但早已物是人非。他發現妻子東尼雅與其他家人遭到放逐,他找到了拉拉,因為預感到內戰結束,勢必會有新的危險局勢,兩人躲到了鄉間生活。
為了存活,兩位戀人不得不分開。齊瓦哥將拉拉交給了過往對他們兩人造成不幸的律師保護。齊瓦哥則在拉拉離開後,見到拉拉的丈夫帕沙,化名而加入革命軍的他,又在紅軍與白軍內戰結束後,因為被整肅而流亡。兩位同樣愛著拉拉、卻又給不了她幸福的男子相談了一晚,隔日,帕沙自殺。
個人始終活在對其時代、對其世界的情感中
齊瓦哥最後再也沒見到東妮雅,也沒見到拉拉。在異母弟弟的保護下度過了餘生。他還是那個大家私下尊敬的齊瓦哥醫生,最後留下的,是他一生在各種顛沛流離中所寫的詩。
在《齊瓦哥醫生》的故事裡,展現了什麼情感教育呢?首先,每個人的情感傾向,決定了他們的行動,最後寫下自身的命運。齊瓦哥內斂、自省卻真誠,拉拉則勇敢於愛,帕沙採取一種憤怒,東妮雅則是甘於被動與悲傷。
第二點,則是任何人再渺小,無論對於時代再無感、或迴避現實,其實都無法對他的時代置身其外。情感的對象,不只是個人對個人。個人也始終活在對其時代、對其世界的情感中。對作者而言,一個人畢生要捍衛的,是即便如此巨大又殘忍的時代下,無論以怎樣的姿態存活,都不要犧牲掉內心那個真正的「我」。
相愛,本身就是世界最初的奇蹟
我們或許可以問,在書寫了巨大的時代不幸,人物的流離後,齊瓦哥與拉拉這對不幸的戀人究竟意味著什麼?共產革命毀去一切制度、習慣、交換、生產後,他們說;「我和你就像世上最初的兩個人,亞當和夏娃,在創世的時候沒有任何可遮掩的,現在,我們在世界的末日一樣一絲不掛,無家可歸。我和你是幾千年來在他們和我們之間,在世界上所創造的不可勝數的偉大事業中最後的懷念,為了悼念這些已經消逝的奇蹟,我們呼吸,相愛,哭泣,互相依靠,互相緊貼。」
相愛,本身就是世界最初的奇蹟,無論世間如何興起與衰頹,相愛就是那個不證自明的事物。在那一刻,相擁與相互告白的時候,他們走到了時間之外,又返身擁抱了人類全體的歷史。
那麼,齊瓦哥醫生留下的詩篇,甚至作者的書寫,在書中有了答案:「藝術永遠是為美服務的,而美是掌握形式的一種幸福,形式則是生存的契機,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為了存在就必須有形式,因此藝術,其中包括悲劇藝術,都是一篇表現生存幸福的故事。」
每個為了美而留存的事物,都是生存的形式,因而也是幸福的故事。《齊瓦哥醫生》這本書,不論是它的內容或是關於這本書的風波,全都是這樣的,以情感交織、建基起來的故事。
下一集【朱嘉漢書評—小說的情感教育】,我將探討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歡迎繼續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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