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舞之王與情歌女王的互相折磨
蔡琴的問題是:「請問這場演唱會開場應該是什麼歌?」她說在座的,有年輕人,也有成熟的人。成熟的人衝口而出:「是誰—是誰—」此起彼落地哼著〈被遺忘的時光〉,「在我對面,有個年輕女孩子始終皺著眉頭,看起來很不好商量的樣子,她低著頭,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林老師衝出去前,一直看著那個女孩子。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是誰—是誰—』,我心想完蛋了,你們想的都跟以前一樣。但我好高興那個皺著眉頭的年輕人講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話。」女孩說了什麼話?她說:「我覺得這歌太容易了。」此時,林老師從容地走進來,蔡琴問:「如果〈被遺忘的時光〉太容易,但開場應該是什麼歌?」女孩子說:「應該是耳熟能詳,但很少唱的。」
林懷民和蔡琴會出現在同一場會議,是蔡琴本週四將舉行《蔡琴在雲門》演唱會,節目監製正是林懷民。不唱歌的編舞家和不跳舞的歌后合作這件事是這樣:2020年3月,新冠肺炎方興未艾,蔡琴原訂海外演出全取消,坐困台北的她直覺這場疫情三年五載是跑不掉,只得在家日復一日地聽歌、看老電影,「我不能沒有音樂和電影,看了2、3年的老電影和紀錄片,也許都有一萬部。什麼鄉村歌王啦、Nina Simon的傳記片,看那些大明星如何唱到老、唱到死。我就不斷地吸收,因為不吸收,我會死掉。這已經是職業病了。」
某日,林懷民來電,問她唱一場演唱會多少錢?她一頭霧水,說:「老師,你要幹嘛?」「不管,妳就報價!」她報了90分鐘與2個小時價錢,林懷民說:「喔,這樣辦不起來。」「所以我說你要幹嘛!」「募款。」「如果是募款,又是另外一種價格。」她在我們面前圈出一個零的手勢:「要不是考慮到我的團隊,其實我心裡是願意這樣的,因為是林老師欸。跟他講了一個價錢,然後說現在可以跟我講你要幹嘛了吧。」「他說:『好,蔡琴,我要妳的聲音浮出來。』他半開玩笑地對我說:『蔡琴,我們都失業了,不如我們來做這個事吧。』我在電話那頭笑了,但我其實很想哭,因為大半輩子做了五十幾張唱片,從來沒有一個製作人說要我的聲音浮出來。」
籌備排練挑剔 龜毛費時不斷重來
二人認識,是因為雲門首席舞者李靜君。李靜君是蔡琴的肢體訓練老師,蔡琴常去雲門探班,每次去就會看到林懷民,但林懷民看到蔡琴也不打招呼,只是遠遠地看著她,蔡琴說:「不打招呼大概是怕會應付不完,但林老師很調皮,他就會在一旁好奇地觀察你。」她笑說林懷民的目光大概像一台X光機,把她全身上下掃描過一遍,最後大概是獲得老師的認可了,才找她合作。
但林懷民那一方的說法是這樣:「所以很多人睡前要聽蔡琴,她的聲音是陪伴。所有的家人、朋友都不了解的心事,蔡琴就是懂了。很多歌是這樣,他唱,你也唱,但什麼歌被蔡琴唱了,就變成一個厲害的IP,感染力就是不一樣。這回我做這個事情,就是要大家知道蔡琴比我們想像得更厲害,藝術性更高,感染力更強。我們聽CD可感受到這種渲染性,但在大場合聽不到。所以我就想在只有500個座位的雲門劇場,讓大家感受到這樣的渲染性,整個場子只有她的歌聲和你的心聲。」
林懷民戲言若非疫情,節目早該在去年12月推出, 說好要合作,蔡琴從前年12月就不斷地「騷擾他」。曲目一選選了二個月,隨後到雲門勘場,她說沒有實際舞台,沒感覺,雲門連忙替她搭了舞台,她滿意地回家,但過一陣子又打電話給林懷民,說上一次來沒帶麥克風,那種感覺是不對的,過程來來回回,地理師看風水也沒這樣勤快,「她說要排練,就把整個樂團帶到她家裡,唱過幾萬次的歌,不斷重來,挑剔樂隊,也挑剔自己,『你這邊錯了,你那邊又慢半拍。』下午順排,晚上正式來。穿著禮服,高跟鞋,一本正經地唱歌。這樣一搞就搞了幾百小時,我想跟蔡琴合作想了很多年,想說退休了比較有空,沒想到跟她工作之後,我變成一個偽退休者,」林懷民笑說:「你們每次都把我寫成一個龜毛的人。我碰到蔡琴之後,我才知道我是很小咖的。」
二個人都是各自領域的王者,不容挑戰。樂隊的編制、禮服的挑選,各有各的堅持,簡直像是談判。一個說樂隊編制愈少愈好,一個說,不行,她需要她的六人樂隊,貝斯、鋼琴,缺一不可。一個說她的禮服要亮片,一個說亮片可不可以慢慢加?「別想,沒有你慢慢加的,加到你不喜歡的樣子,我們已經沒有時間改。我要他現在就要快點決定。林老師有他的包袱,因為他怕太秀場。我說為什麼不能有亮片,而且你一定要有顏色,否則會沒有故事。你不能搞得灰灰的,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