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互助 維繫良善循環
中國拒買,日本相挺,這次是石斑魚,在之前還有鳳梨和釋迦。第一個問題即是代表處是否也在台日業者搭起橋梁?「其實按照我們的約定,(農產品)消毒就好了。中國用這個理由停止進口,主要是他們已經成功了,像是鳳梨,我們去教他們如何種,他們已經成功了,不需要我們了。中國外匯不夠,可以不買了,他們不景氣,用任何的藉口不買,減少外匯支出。」謝長廷口氣不疾不徐,分析中國出爾反爾的動機,然後說日本人對我們伸出援手,乃311以後,台日民間相互支援:「我有一個國會議員朋友知道鳳梨的事,聯絡在岐阜縣擁有200多間門市的超商跟我們買。311以來,兩國發生什麼天災人禍,都會互相幫忙,台南地震、高雄氣爆,他們都派人來。日本口罩供需有問題,我們支援;台灣沒有疫苗,他們送我們。」
他說今年台日斷交50週年,2國卻進入前所未有,善的循環,但仍憂心忡忡地說僅有民間台灣友好仍是不夠的:「一個叫松本的老政治家講了一句話,(中日)有邦交卻搞不好,建交50年沒什麼慶祝,但(台日)沒有邦交卻親如家人。不過不管民間再怎麼友好,到了政府對政府的關鍵時刻,還是有困難。像是政府聯合演習、聯合防衛…」那該怎麼辦呢?「外交上的事務,當然我們不能講下來要怎樣怎樣。像美國推出《台灣政策法》,提升台美關係,我們一切都要往這邊努力。」
立委、高雄市長、行政院長…坐在我們面前的男人已經76歲了,昔日的他在台灣政壇以滔滔雄辯、口才便給著稱,可2016年,蔡英文就任總統後,他赴日出任駐日代表,面對我們的每一個問題都小心翼翼,皆是由悠長的沉吟開始,問他是否在日本待久了,思辨用日語,所以講話的神態都開始像日本人了?
「沒有啦,外交人員本來這樣,講話要面面俱到,但不能太有內容。太有內容就容易有危險。」這個回答倒是有往日的機智,但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台灣政治人物講話比較靈活,但日本人有一句話,叫做『言質』,意思說話要有責任,講話要有精確,不確定的事情不會說,這個倒是來這邊才慢慢修正的。」
建立交流 持續拜會地方
我們訪談到一半,他被幕僚請出去開台日兩國三地線上會議,見證台灣工商協進會理事長吳東亮、與日本宮城縣副縣長遠藤信哉簽兩地觀光經貿交流的MOU合作備忘錄。會議結束,我們再度回到訪問,因為是發生過的事,有確切數據,他倒是說得很篤定了:「過去40年簽62件(MOU合作備忘錄),我來了之後簽了90件。民主國家,地方的民意可以影響中央。我來了以後,日本每個地方都去,建立了地方交流的模式,事情就會做得很順利。」如何增進台日官方交流?上半場沒有回應的,這個關於MOU的話題也像是回答了:「我剛來日本的時候當然有想過,我作為一個沒有邦交的外交官,如何影響他們的政策?我們沒有邦交,就透過地方自治體的交流,除了議會,我們還組織了地方首長(市町村長)聯盟,這都是我來之後才確認下來的事。日本47個都道府縣,各個層級都有友台議員,我們的團隊要不斷地拜會,建立一套交流模式。」
舉辦學生的交流、運動的交流、慶典的交流,當然還有使館的交流也是一種交流,去年5月至今年5月,他相繼邀請美國駐日代理大使楊舟(Joseph M. Young)、谷立言(Raymond Greene)與美國駐日大使伊曼紐(Rahm Emanuel)在官邸餐敘,不怕中國抗議嗎?「我們有時候會故意找大家都覺得對的事情堅持去做,讓他抗議。例如WHO,大家都支持的事情,他們每抗議一次,就會受傷一次。」
這話說得機鋒閃爍,但又怕做得太過,給外務省添麻煩,過與不及都是問題,故而他又語重心長補上一句:「他國的外交官可以打橋牌、打高爾夫球,喝紅酒,都是上流社會的應酬往來。但台灣的外交,就是在泥沼中匍匐前進。我們在國際中該抗議還是該抗議啊,台灣的外交不是說多高尚、多潔癖的事情,要有站起來全身都是汗水和泥漿的覺悟。」
因為台海情勢緊張,台灣國際地位大大提升,外交如何借力使力,增加更顯著的能見度呢?「台海情勢緊張讓台灣問題國際化,這是中國最討厭的一點,除借用議員外交,我們也跟公益團體合作,舉辦講座,透過民間交流,讓日本民眾知道台灣價值。什麼是台灣價值呢?台灣價值就是民主主義。裴洛西來,就是要保護民主主義,證明台灣民主主義社會存在有其特殊價值。台灣價值就是我們第一島鏈的價值,我們站在抵抗霸權主義的最前線,很重要。尤其是安倍提倡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理論,我們第一島鏈的位置被突破,鄰國都受害。台灣海峽的自由航行,對日本、韓國的經濟都很重要。台灣價值也是進步價值,我告訴日本議員,同性婚台灣也有反對聲音,但我們不是尾巴主義,因為大家都贊成,我們才提倡。台灣要引導社會的方向即便只有少數贊成,只要是對的,也會去支持它,讓少數變為多數,變成常識,社會才會往前進。」
傳達價值 對外不分朝野
2016年赴日至今6年,屈指算算,也要平了他當高雄市長的任期,問他心路歷程為何?「早年是拿日本政府獎學金來日本留學,如今面對可能是從政最後一個公職,我在台灣貢獻了我在日本所學的知識、經驗,最後來這邊,服務台灣人,也服務日本人,人生可以說是圓滿了。我現在看國內談話節目已經不太習慣了,那些政要名嘴口口聲聲執政黨、在野黨,都說是為台灣。但飛彈打過來,會先問你是哪一黨嗎?我跟日本人講話很少說執政黨、在野黨,我代表的就是台灣,這一點很重要,這和以前經驗都不一樣。」
外交官的辭令真像是他在訪談一開始所言,面面俱到,但訪談結束,我們說白金台代表處的環境挺好的,他話鋒一轉:「你知道這個使館本來是登記在馬紀壯名下。台日斷交,我們原先的大使館被中國搶走了,無家可歸。我們在一些日本友人的支持下找了這個地,因為怕被中國接收,不敢用國家的名義登記,只得登記在當時駐日代表馬紀壯的名下,日幣150多億元的房產(約新台幣42億元)。馬紀壯死了,兒女有的在國外。我來了,費了很多心力想變更登記,但日本政府不准,我們拜託誰不方便講,就說是安倍好了,台灣大使館的登記名義人終於完成變更,不只東京,橫濱、福岡,都登記過來了。150億欸,如果我還在當律師,這拿律師費都不得了。」此時,他話中閃爍機智鋒芒,倒是跟以往的謝長廷沒什麼兩樣。